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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暴乱时期的伙食——梅子葱油面

小桌边,苏凤香吃着面,要说梅小姐啊,虽然做家事不是顶厉害,不过也有她的独到,就是爱精致,有时候会在本子上画画,招娣这两个月开始和她学画,如今已经能够画荷花,想来就是这个为了爱画,梅小姐烧小菜便也与人有些分别,总喜欢摆弄个新鲜样子出来。

就比如今天的这个葱油面,加葱加鸡蛋都不稀奇,难得她还加了两颗梅子在里面,于是立刻便不同了,这一碗面,翠绿的葱花,黄绿色的酸黄瓜,剖开两半的煮蛋,雪白的蛋白,黄澄澄的蛋黄,再有两颗腌梅子,黄里带红的颜色,不是顶鲜亮,与小香葱不能比,但毕竟也是增添了色泽,这些东西都铺在酱油色的面上,花花绿绿,好像画一般。

寻常的人哪想到要在葱油面里加梅子呢?况且滋味果然也特别,咸咸酸酸的,仔细回味,还另有一种清甜,这一碗葱油面,可不比寻常呢,配料着实用心。

“梅小姐,侬煮面真好看,还放梅子,阿拉忽然想起来,好像日本人吃米饭,上面放梅子哦,亏了她们能耐酸,几粒梅干就能下饭,她们的那个梅干配饭,好像日本旗。”

当年日本占领上海,后来居然进入了租界,对于日本人,大家是不想看也得看,便看到了她们的梅干白饭,日本顺风顺水的时候,自然是不这样吃,到后来渐渐困窘了,便一粒梅子下饭。

梅思哑然失笑,凤香对上海生涯,着实念念不忘,日本人的梅子饭她也看到了,堪称“见多识广”。

苏凤香用筷子破开半个煮蛋,夹了蛋白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梅小姐,侬何必那样心眼实?林鹃拿旗子给阿拉,毕竟是好意,侬又不是不晓得伊家里,何必和伊说那句话?”

什么“政治不关女人的事”,任谁都听得出,是不愿意林鹃对国民党太热心,然而那怎么能够呢?林鹃的父亲是国民政府的人啊,到现在还怀念着台湾的蒋总统,她母亲瞿明是国民党妇女部的,夫妻两个都信奉三民主义,每到十月十号,高唱昔日的国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这样的家风熏陶,林鹃自然也是信徒,看到国民党的旗子就激动,“青天白日满地红”,趁着这个时机来推介,也真是难为她一番苦心,只不过毕竟对自己也有些好处,明天出门再不怕有人拦路要旗。

所以梅小姐何苦多说那么一句?没看当时林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僵硬地说了两句,转身就走,她那几句话的大意是,国家兴亡,匹夫匹妇都有责任,身为女子,对国民政府也是负有责任的。

见梅思默默不语,苏凤香笑道:“阿拉晓得,侬也是好心,怕林鹃年轻热血吃了亏,只是伊正在兴头上,你的话哪里听得进?倒仿佛是小瞧了伊,侬这一说,只怕反而更热心了。”

梅思笑笑:“我也晓得,这便是仿佛《梁山伯与祝英台》。”

就是英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本来未必如此痴情,只为整个世界都反对,便不顾一切,仿效飞蛾扑火。

梅思转而又叹:“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当初哪能够想到现在呢?许多年前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是如同林鹃这般,一腔烈火,自家大姐说,“国家大事本来就不是女人的事”,自己很是反感,以为太过迂腐懦弱,不过多年之后再看,或许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政治,可能终究是属于男人的。

而现在,对于林鹃而言,自己便如同当年的大姐一般,陈腐退缩吧?年纪不过差了十岁,便是两代人,如今的自己,是作了沙滩上的前浪,林鹃便是正在澎湃激昂的后浪,只不知她今后会变得如何。

正在这样想着,外面有人拍门,是薛大妹,手里拿了一本书,进来便问:“梅姨,这几个字怎样念?”

梅思接过那一册漫画书,上面铅笔圈了几个字,梅思便细细地给她解说:“这个字念做‘誓’,誓言的意思,表达一个人的决心……”

这一晚便这样过去,到第二天十二号,外边依然是乱,无线电里面说,整个九龙都戒严,公共交通全停止,连小渡轮都停了,苏凤香唉声叹气,不能再出去工厂:“要到早上十点哦,也不知十点之后可不可以上街去?”

梅思从窗户向外望着:“只怕难说呢。”

苏凤香拍着大腿:“倘若停工一天,要扣钱。不如我还是出去吧,新蒲岗好在不很远,虽然没得车坐,走路也能到,总不会不让人走路。”

梅思转头道:“方才不是听见说,昨天晚上有流氓侮辱女护士?”

新闻里刚说的,暴乱的人伤害了工人医疗所的助理护士。

苏凤香于是脖子后面一凉,不由自主缩了缩头,啐了一口:“真不要脸,这帮该剐的瘪三!”

于是便不敢出去。

这时候听到走廊里有人招呼:“林鹃,你今天还出去么?已经戒严了。”

“我们今天要抗争,一定要去的。”

梅思靠着窗子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这一天上午,戒严延长了,一直到两天之后,十四号上午十点,才解除了戒严,听外面的动静,是稍稍安定了,虽然听说还有人在闹事,只是梅思到这时必得要去报馆了,虽然是礼拜天,本该休息的,但已经几天没有过去,今天一定要去看看,大约总要写几个字凑数的,于是十点整硬着头皮出门,肚内已经打定主意,倘若路上有人要旗,便绕路走,宁可多走些路,不愿屈服。

走在街上,只见到处都是差佬,路旁停着装甲车,有一些房屋墙壁一片焦黑,明显是火烧过的痕迹,虽然恢复了交通,有巴士跑在路上,但是车很少,许久才等到一辆,上面满满的人,梅思到了将近中午才来到报馆,不过好在今日没有遇到拦路,免了糟心。

进入报馆,四面一看,只有方燕茹和童岳坐在那里,此外就是经理贾文庸,其她人的座位都空着,办公间本来就不很大,此时更显得寂寥了。

梅思同经理和同事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贾文庸呲着牙:“早啊梅小姐,仿佛已经过了几年。”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十一号到昨天,整整三天,三三见九,便是九年,一晃差不多十年了,虽然报馆同仁彼此未必那样深情,可是这几天小报的销量啊,那叫一个惨,根本不能印刷卖报,本来便艰难,这一回更赔钱了。

贾文庸摇着头:“这个月的薪水要减,该死的混蛋。”

有要没紧,成天闹事,国民党**,和旁人什么相干?搅扰得大家赚不成钱。

方燕茹也表示赞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都怪这些三合会、14K。”

童岳道:“那些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像这样子追寻主义,实在伤筋动骨,毕竟大家都还要过日子哩。”

梅思:“伤害护士,我是不能表示同情的。”

根本就理解不了,是怎样的政治主张,要做出这种事情来?

童岳马上也点头:“是的,这件事做得太过了,可见是一群暴徒流氓了。”

贾文庸指节敲着桌面:“快想想这一期的版面要怎样排?这样大件事,总不好一句不提的,梅小姐,你便住石硖尾,事情是从那边起来的,你琢磨一下,怎样把它写得有趣些?”

梅思点头答应一声,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本子,是这几天的笔记,密密麻麻许多字,之前便已料到有此一招,提前打了腹稿,这时候便拿了稿纸,对着本子写了起来,长长短短写了七八段,拿给贾文庸去看,自己则是掏出烧饼,配着茶水吃这迟来的午饭,刚吃了半个饼,贾文庸便在那边叫:“梅小姐!梅小姐!”

梅思忙放下饼,走了过去。

贾文庸指点着纸上:“这几段□□上街,再夸张一点,要往惊悚小说那样去写,这一段闭居公寓,风花雪月一些,要雅致,就好像《闲情偶寄》。”

梅思点点头,回去改稿,反复改了几次,贾文庸终于满意,乐呵呵用指甲弹着页面:“很好,太太们会喜欢看的。啊方小姐,阿岳,你们的稿子改好了没有?拿来我看,这一阵真麻烦,明星都没有什么事端出来,只好写一写街坊花边。”

于是第二天十月十五号,礼拜一出了礼拜天的迟来版,头版便是梅思的《石硖尾双十惊魂记》,□□在楼门前聚集,远处火光冲天,俨然便是兵荒马乱,文笔相当活泼,措辞很是刺激,简直如同凶杀探案的故事,读者传观,极是出彩,之后便是写到外间混乱,不便出门,几日没有买菜,变着法子将腌菜精细料理,黄瓜茄子咸酸梅,老绿色的梅干菜,大段的食谱。

因为外间还不是很平静,十五号下午便早早下班,梅思五点多回到石硖尾,进门不多时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瞿明,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张口便道:“梅小姐,拜托你,可不可以帮忙去一下警署?”

梅思登时吃惊:“瞿太太,怎么了?”

瞿明哽咽道:“林鹃给差佬捉了去,说她纵火,天啊,林鹃不过是和人一起去唱唱国歌,她怎么会放火呢?梅小姐,你也是知道她的,虽然有信仰,但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可恨那些人,全不说理的,根本没有证据,先把人关起来再说,怎么会这样……”

梅思念头一转,前一天刚出了条例,非常时期非常之法,不用审理先拘押,林鹃这一次分外活跃,便给警方盯住了。

于是梅思连晚饭都顾不得吃,背了皮包便与瞿明一起出去,到警署递上名片,当值的警察接过来一看:“哦呀,梅小姐,你是记者啊!”

梅思含笑道:“是的,《星都》报,阿Sir看过吗?”

对方笑道:“我不看,我老婆看。既然是这样,我让你们见一见鄂林鹃。真是的,年纪轻轻的姑娘,何苦搅进这种是非?”

过不多时,两个人见到了林鹃,林鹃一张脸雪白雪白,没有血色,不过一天不见,下颏仿佛都尖了,瞿明一把抱住女儿,哭道:“林鹃啊,你怎么受这样的冤枉?不要急,你爸爸正在奔走,为你筹保释的钱。”

林鹃扬着头:“妈,你们不要担心,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要审判,就审判好了,历史会还我的清白。”

梅思暗暗叹一口气,历史啊历史,要判断的事情可真不少呢,谁是正义的,谁是清白的,都要历史来证明,历史真的很忙。

直到深夜,梅思才回到房间,也顾不得洗澡,囫囵躺下迷糊了一阵,第二日早上将近七点才爬起来,苏凤香给她端来一碗炒饭:“快吃了去报馆吧,碗就先搁着,招娣下课回来洗,我先走了,不等你了。”

梅思道了一声“多谢”,苏凤香临去回头,鞋底蹭着门槛子,手扶着门补了一句:“三楼薛叔也给差佬带走了。”

梅思只觉得又是一阵头痛:“怎么连他也给抓了去?”

苏凤香本想再说几句自己的想法,然而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只说得一句“真乱”,咽下一肚子话,关了门快步走了。

梅思三口两口吃了早饭,又去报馆,到今天,外边仿佛又安静了一些,天上已经很少见到侦查的飞机。

这一场动荡,余波许久才平息,到了十一月十八号,礼拜天,天气凉爽,梅思去看白明珠和东妹,到了官塘邹公馆,一进门,白明珠和东妹便一左一右拉住她:

“阿弥陀佛!”

“谢天谢地!”

在客厅沙发坐下来,白明珠一叠声地说着:“可是吓死人了,好像共军来了香港,我如今是知道了,但凡造反作乱的人,都令人怕,无论哪边都是一样。”

东妹道:“都不敢出门买菜,吃了几天的干菜,太太说万料不到,英国人的地方也会这样乱,今后要在园子里种菜。”

梅思笑道:“不如再养两只鸡?”

白明珠一摇头:“味道太大,况且也麻烦。倘若是在乡下,近边就是水塘,养几只鸭子倒好,早上放出去,晚上赶回来,它们自己觅食,我们只等吃蛋。”

既然说到家计,白明珠立时便想起:“啊哟梅小姐,你那一篇文章可真好看,事变初起,你正在石硖尾,可是看了好一场热闹,仿佛电影一般,也亏了你镇定,那种情形也有心,料理茄瓜梅子。我看你的那篇亲历记,前半段让人头发根都要竖起来,后面便让人松一口气,有趣得很,我专把那几段读了两三遍,谁能想到厨房里也有这样的兴味?你文笔真好。”

白明珠啧啧称赞,梅思却不知怎么想到新月派,鲁迅先生一直为之耿耿于怀,性灵啦,情趣啦,纯美啦。

午饭之后喝茶时,邹千里从外面回来,进门一看到梅思,便道:“梅小姐,你可知道黄老爷的事么?”

梅思略一点头:“在小报上看到了。”

白明珠连使眼色,又打岔:“达令,我们方才正在说,梅小姐那楼里有人给抓了,一个说是放火,一个得了个‘怀藏军火’的罪名,好在两个人前些时都给放了出来。”

鄂林鹃比较幸运,不过一个礼拜,便回了家,只是就此给工厂辞退,如今失业在家;薛荣发则是给拘押了十四天还嫌不够,又延迟了十四天,查证确实没有私藏枪械,然而他参与打砸,便要罚款,缴了罚款之后,才放回家中。

邹千里一摆手:“那是确有其事,我方才在桂廷那里得了切实的消息,黄老先生差一点给送进老人院,他从里面挣扎出来,去了法庭,之前为了暴动的事,暂时放在一边,现在平静了,官司又要重新开打。如今也真是可怜,大少爷得罪了□□,逃去新加坡,大少奶奶带了孩子去投澳门娘家,只剩下他一个八旬老翁,落到姨太太和奸夫手里讨生活,他虽然算不得广西的豪强,当年也曾风光过,迟暮之年却如此落魄。”

梅思心中一阵翻腾,面上却不显露,只是淡淡地说:“人世变化太大,从前强盛的时候,哪能想到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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