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食堂离高二教学楼近,来吃饭的一眼望去十个有八个都面熟,文嘉成笑着从食堂阿姨手底下讨来一大盘糖醋排骨,咚的一下放在空位桌上。
“云姐被洪柯那几个家伙拐去折桂园墙边拿外卖了,也不知道辜老头在不在,他那凶相,被逮住了准得告发!”
余叙从不排人多的窗口,哪怕那个窗口的食物他还算喜欢,这点和祝沈延很像。
余叙挑着餐盘里的辣椒:“他中午不在。”
“你咋知道?”
“上周喂猫的时候听到的。”
文嘉成突然来了劲儿:“说起唢呐老师,我都好久没去看过它了,等会儿吃完饭逛逛?”
余叙点点头。祝沈延出去估计要下午上课前才回得来,他们放在辜老头那儿的猫零食还剩了好多。
平日里余叙话就少,今天更是让文嘉成觉得冷清,自从祝沈延转来之后,他俩基本上就没单独一起待过。
“没有他俩在旁边讲题,我还有点儿不适应。”文嘉成看了一眼安静吃饭的余叙,“阿叙,你不觉得祝沈延在的时候,你话比平时多多了吗?”
“有吗?”
“有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以前就认识呢。”
余叙垂着眼:“本来就认识。”
“本来就认识?”文嘉成遭受暴击,“什么时候!”
“去年国庆,我妈生病,去了趟西藏。”
“……姣姣姐知道吗?”文嘉成了解余叙家的情况,也知道余姣姣和余母之间几乎决裂的亲缘关系。
“知道。”
文嘉成三两下塞完饭:“我还以为你不会去见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和余叙收拾餐盘往外走。
余叙没说话。
他的母亲待他很好,好到每一点优待里都参杂着姐姐的血。他选择和余姣姣一起在绵城生活后就再没见过她,偶尔打来的生活费除了余芽出生那段时间用过之外,其他全都原封不动存在卡里。甚至在度过那段艰难时期后,还努力挣钱把空缺填了回去。
文嘉成知趣地没有再提余叙母亲,两人一路往折桂园走。游廊偶有声响,几个学生路过,双手合十,正端端正正向孔子石像“上贡”。
他往游廊尽头的矮墙处瞧了一眼,空空荡荡,墙根的草坪被踩出了一条路。这地方算是二中学生取外卖的窝点之一,想必洪柯他们趁着辜老头不在,早就拿完外卖悄悄在宿舍吃上了。
“我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把云姐这么养生一个人劝着去吃外卖了!”
咋咋呼呼的声儿传到唢呐老师耳中,那双半眯缝的猫眼朦朦胧胧瞥了过来,见到余叙,它抖了抖尾巴,依旧趴在窗台上没动。
余叙轻车熟路找到放在屋里的小零食,那只懒猫耳尖微颤,视线像是凝在他身上,一转也不转。
他和祝沈延一有空就会往这边钻,文嘉成跟着来过几次,和唢呐老师勉强算得上熟。
这小子见余叙拿了零食过来,弯着眼睛十分好意思地一整袋全抽走了。
“金针软丝,哥们儿都没你吃得好。”文嘉成从袋里倒出肉干递到唢呐老师跟前,“来来来,喵一声喂一口!”
猫鼻子耸了耸,它才不管这只两脚兽在说些什么,一个猛子直接将肉干叼走,三两下嚼完后抬头紧紧盯着文嘉成手里的。
文嘉成给它,就吃,不给它,就强抢。
辜老头不在,折桂园里就这只猫辈分最大。
“你家门口那几只不待见我就算了,连学校里的也嫌我烦!”他将剩下的半袋扔回余叙手里,语气愤愤。
“但凡多点耐心,也不至于都不理你。”余叙手放在唢呐老师头顶两公分处,那只猫嚼完桌上剩的肉干,见热源还没落下来,没忍住往上蹭了蹭。
那亲昵的姿态惹得文嘉成又是两眼一黑。
他偷摸往窗外瞧了瞧,孔子石像前临时抱佛脚的几个学生早就没了踪影,游廊边坐着聊天的女生也赶回去上午休了。
文嘉成有意无意开了话头:“洪柯才和雅雅分手没两天,又跟隔壁班英语课代表谈上了你知道吗。”
余叙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八卦。他倒是不惊讶,洪柯和他女朋友都是一班的学生,两人这几天没老在饮水机后边打情骂俏的时候,他们多少都猜到了。
“还是老宋有法子,上周直接把他俩调成同桌,才七天不到就腻味了。”他说着瞥了眼余叙。
后者给猫咪顺毛根本没理他。
靠在门框边上的家伙啧了声,只好加大力度:“洪柯虽然黑了点,但人家长得帅,家里有矿不说,性格还挺好,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的也不奇……”
“你想说祝沈延?”余叙打断他,“他没谈过。”
“你问过?”文嘉成震惊。以他对他兄弟的了解,这家伙绝对是憋死都不会吱一声的人!
“我姐。还是当我面问的。”
文嘉成藏不住事儿,一上午脸上的不对劲都快溢出来了。余叙明白他大概是看出来了什么,所以没跟他绕弯子。
“那……姣姣姐也知道了?”
余叙想了想:“以前问的时候不知道,不过托你昨天那张照片的福,现在肯定知道了。”
“谁叫你表现得这么明显……”文嘉成含含糊糊。
其实在别人眼中,他俩只是关系好点的同学,但文嘉成实在和他太熟了,那点不自然一眼就能看穿。
文嘉成叹了口气:“我还说你小子不近女色是因为把学生守则奉为圭臬,没想到原来根本不在一条道上。”
他以前就觉得谁要是跟余叙谈恋爱,那肯定是困难模式。余叙哪怕行为上有偏爱,也很少对某样东西某个人表达喜欢,缺少情绪价值的提供,无论那条路都太难走。更何况他选的还是个地狱模式!
“那之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让他搬去隔壁不是在制造机会吗?”文嘉成掰着手指头帮他预演未来,“相处,恋爱,考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定居、工作……”
文嘉成说着垂眼看了眼余叙。
蹲在窗前的人毫无触动,仿佛模拟的不是他的人生。
余叙没有想过未来。他想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离喜欢的人近一点。
只要近一点就好。
对于曾经的他来说,喜欢就是放在玻璃展柜那头亮闪闪的奢侈品。想要靠近看看,却又被泥淖的杂草紧紧拽住脚踝,逼迫着他正视“自己根本负担不起”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么现在呢?
他好像走出了泥淖,又好像甩掉了身上的尘土,可心却依旧沉在沼泽底。
人永远无法摆脱滋养他们长大的土壤,哪怕斩断根系,哪怕折掉翅膀。他能托举的世界实在太小,小到容不下放肆去许愿未来。
“走吧。”余叙站起身,指尖离开唢呐老师肥嘟嘟的腮帮子。
午自习有英语小测,现在的时间点他们甚至还得跑回去,不然为数不多的午休时间要被挤压殆尽了。
两人卡点抵达教室,英语课代表早早把小测单发了下去,宋明时不在,大家也都安安静静埋头写着。
祝沈延是踩着午休下课铃赶回来的,手上满满当当提着好几杯奶茶,很是豪横。
他把左手单独的那杯递给余叙:“知道你喜欢吃甜,全糖的。”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将剩下的分给前桌几个熟人,文嘉成瞧见动静噌噌噌窜了过来。
“延宝!你真的会让人反复爱上!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天天喝奶茶我也是愿意的啊!”他捧着奶茶贴着祝沈延一个劲儿蹭。
祝沈延毫不留情把人推开:“滚。哥比你凳子腿儿都直。”
“那还真不凑巧。”文嘉成挑眉,“我凳子上周被拉去画黑板报,才给摔歪了!”
祝沈延懒得跟他贫:“等会儿有老师来听课,我劝你在老宋来之前老老实实把书拿出来坐好。这节课要是砸了,他后面两年都得给你穿小鞋。”
文嘉成只当他在危言耸听,嘴里奶茶的甜蜜蜜还没咽下去,就被推开前门进来的宋明时瞪回了座位。
天知道公开课随便穿件T恤就开讲的班主任,今天居然赶着中午去换了套西服!
底下皆是正襟危坐,以为来听课的得是校长级别的人物惹得宋明时如此重视,却没想到半分钟后,穿着牛仔裤提着小板凳的汤青敲了敲后门。
汤青把凳子放在祝沈延旁边,低声问了句:“宋明时纪律管这么好?你不说是语文我还以为上的是思想道德与法制!”
祝沈延身为一班人只能睁着眼说瞎话,是的,没错,他们班纪律就是很好。
宋明时平时讲课不常用课件,往往一本书一支笔就能讲完,他改变了着装,却没变自己熟悉的授课方式。
汤青在底下听着,试着从讲台上那个高个子大叔身上辨识昔日知己的影子。
他还记得宋明时第一次站上讲台时似乎也是这般,一个人一本书一支粉笔,穿着借来的不合身的西装,打着假装成熟的发胶,面对台下一众严肃的评委。
想到这里,汤青没忍住笑了笑。那西装是当时两人一起找学长借的,宋明时讲完下了台还得脱给他穿。
贫穷又愚昧的年纪,立言见志成为他们唯一的出路。
十几年的时间里,手里的粉笔变成了电子触控笔,飘扬的粉尘将风骨雕琢进血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不会忘的,宋明时也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