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成原以为自己回家以后多少会辗转反侧杞人忧天、心系兄弟难以入眠。
可惜并没有,他沾上枕头睡得比一巴掌拍在墙上的蚊子还死。
第二天起来难得的精气神十足,文嘉成维持着一节课转五六回头的极高频率,也没搞清楚后面两个家伙到底在背地里演什么聊斋。
“吃饭,吃饭!”
铃声一响,李秒秒跑得比他们还快,关上电脑背上包直接放人。
要问一班学生所有课程里最喜欢哪节,他们一定不约而同都会回答——饭点前的数学课。因为李秒秒从不拖堂,有时候课结束得早或是他们考试表现好,甚至还会提前下课。
要放平时这群人早就跟着李秒秒跑了,但今天不同,宋明时正虎视眈眈盯在前门口,他们是动也不敢动。
出口被堵住,李秒秒瞥了眼多媒体上还没讲完的题,略微有一丝丝的不好意思:“宋老师还没去吃饭啊。”
宋明时无奈:“早上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高二这周晚十分钟放?”
他们学校吃饭实行的错峰制度,上周是高一推迟,这周正好轮到高二。
李秒秒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起来了,但奈何身体反应大过脑子,等回过神人已经跑到门口了。
“我帮你看着自习,你去吃饭吧。”宋明时笑眯了眼,作为班主任十分负责任地担下了管理的任务。
给文嘉成急得在心里直呼:秒秒不要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他是连十五分钟大课间都要占上十分钟的狠人!
李秒秒当然明白,于是顶着众人抗拒的眼神点点头:“那就交给宋老师了,我先走啦。”
说完还冲底下愁云惨淡的一群人挥挥手告别。
宋明时也不跟他们来虚的,站上讲台清了清嗓:“语文书拿出来背!”
“老宋!这节课明明是数学!”
“我站在这儿就是语文!赶紧!”宋明时念念叨叨顺着过道往讲台下走,“下午周测照例还是考默写,你们别光嘴上背,多动笔写一写,上周考试一些人常用字都能写错!”
他背着手,经过祝沈延课桌旁时敲了敲:“出来下,有人找。”
祝沈延疑惑,和余叙对视一眼,起身跟在了宋明时身后。
谁会来找他?
小姨妈有事都是直接发消息,不会搞突袭;他爸估计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转去了哪所高中……总不能是他妈。
祝沈延右眼突地一跳。如果真是祝绡,那还真是不幸。
宋明时一路把他往办公室带,祝沈延压着气做好心理建设,结果一抬眼,顿时愣在原地。
“青哥!”
办公室里空旷,有课的老师在教室,没课的早早吃饭去了,只有宋明时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陌生男人。
男人听见声音,放下了手里的成绩单,笑起来时圆润的苹果肌让他仍显年轻。不过也许最近压力比之前大了不少,祝沈延总觉得汤青头发比之前更稀疏了。
“好久不见啊,班长。”汤青站起身和他抱了下,拍拍祝沈延背脊,“好小子,又长高了!”
“班长?”宋明时挑眉。
汤青锤了下他肩膀:“对啊,这我们班班长,结果给你拐走了!”
宋明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哪是我拐的,这不是你们班长长腿了自己来的嘛!”
“呸!就你班那优等生拐的!”
汤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得办公室两人皆是双眼发懵,宋明时是不知道,祝沈延是不承认。
“谁、谁?”
“就是上次视频通话,你偷拍的那个啊。”汤青拿起成绩单,指着最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喏,余叙。”
宋明时想起来了。
那会儿高一下学期才开学,余叙在办公室帮李秒秒算分,他正好接到汤青打来的视频电话,就跟死党嘚瑟了一下班里第一名。
汤青自然是不服的,两人比了一辈子,学生当然也要比一比,于是乎把进来送作业的祝沈延揪了过来给自己长脸。
那是祝沈延第一次见余叙,不在喧闹嘈杂的车站,在视频的另一端,只有一个低头看卷子的侧脸和算分时跃动的纤长手指。
宋明时抱着保温杯,目光移向当事人:“谈谈?”
当事人眼神清澈,避重就轻:“我来绵城是因为家人在这边。”
“哦——”宋明时可没这么好忽悠,“那来二中是因为什么?我记得玉槐可比二中离你家近。”
祝沈延眼睛眨也不眨:“二中历史悠久、底蕴丰厚,教学质量高、竞赛一流……”
“得得得得,搞这些虚的。”宋明时挥挥手,表示自己不问了,“中午你们汤老师请客,带你出去吃?”
祝沈延迟疑。
倒不是他不想,主要身边还有几个饭搭子不能丢下不管……
汤青眼尖瞧见了祝沈延一瞬间的犹豫,眉毛翘老高,刚想侃上两句,却听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宋老师。”余叙手里拿着本课本,“我来背书。”
“《报任安书》……”宋明时瞅了眼他要背的文章,“还有两分钟下课,背不完吧?”
余叙没吭声。
“下午语文课再来,不耽误你吃饭。”宋明时拍了拍旁边的汤青,“给你介绍一下,中学语文高级教师,附中汤青老师,也是你同桌的前班主任。”
“汤老师好。”优等生乖乖打招呼。
余叙背着光站在门口,汤青初次见到真人,比照片上的、宋明时视频里的都要高挑得多。
他咳了两声,端起老师的架子一脸严肃:“你好。”
祝沈延转过脸去憋着笑。
能让汤青一本正经起来,余叙也算是有本事。
不过余叙过来本身就不是真要背书的,他疑惑看向祝沈延,后者给他递去一个安全的眼神。
知道他同桌被单独叫走不是因为犯了事儿,余叙这才放下心来,准备请辞回教室。
“等一下。”宋明时突然叫住他,“中午一起出去吃吧?正好和你聊聊下个月演讲比赛的事儿。”
比赛余叙去年就参加过,宋明时不至于再唠叨一遍,只是找个借口想喊上他一起而已。
敏锐如余叙不可能不知道,他转头和祝沈延对视一眼,摇头拒绝了。
汤青和宋明时多年好友,祝沈延又是他们共同的学生,自己去了反而会不自在吧。
他委婉拒绝:“中午和文嘉成约好了去二食堂。”
宋明时抿了口杯里的枸杞茶,点点头把人放走了。
他眼中的余叙算得上是个完全活在规则里的人。很少做逾矩的事,总以他人的意愿为先,平静地接受驯化,谨言慎行得不像个高中学生。
“你也不留一下?”汤青问。
“留不住的。你别看他乖,其实脑子里主意正着呢。”宋明时放下茶杯瞅了他一眼,“偷摸在看什么?”
“你们学校官网还挂了你的示范课?宋老师不介意我下午来现场观摩吧。”
“你最好是观摩不是挑刺。”
“谁敢挑你的刺啊。还说别人主意正,自己当年一声不吭说改志愿就改志愿,得亏是把人追到手了,不然有你哭的!”汤青嘴里碎碎念着,显然对好友曾经离经叛道的行为怨念至今。
话题很快从余叙身上掠过去,两位老师旁若无人聊着天,祝沈延一边吃瓜,一边关注铃响后陆陆续续往外冲的学生们。
文嘉成座位离讲台近,中午又饿极了,早早就等在前门观望。余叙过了一会儿才出来,低头和文嘉成说了什么,说完两人侧过身来望了眼办公室的方向。
他们的视线被半掩的办公室门遮住,看不到祝沈延,可祝沈延却能清楚看到他们。
文嘉成听了余叙的话后兴致勃勃正要往办公室的方向过来,刚迈出半步却被余叙叫住,两句话后,他们当真头也不回地顺着教室旁的楼梯下去了。
“班长。”
祝沈延蓦然回神,转头看向汤青。
汤青瞧他视线老往外面吃饭的学生身上瞥,站起身胳膊搭在宋明时肩上:“走吧走吧,我也饿了!也就今天下午有点时间,赶明儿又要跟大部队往六中跑!两个星期时间结果就只在绵城待三天,进度比临近期末课没上完还赶!”
“说到进度,你们学校怎么会这么慢?祝沈延刚来班上的时候高二化学一点儿没学?”
“是我们慢还是你们自己死赶活赶!我们那是学期正常进度!谁家高二刚开学就把一本书全学完的?给学生一点发展其他能力的时间行不行!”
“想要轻松学习得有轻松的上升空间啊!我们这儿的孩子哪个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开始‘发展’了别人就开始卷了!”
祝沈延跟在两位老师身后一声也不敢吭,他是两种教学方式都经历过的,生怕祸水就引到他身上。
附中抓教育的确没有那么紧张,他甚至有余力学习跳高、滑板和小提琴,甚至在没有把应试作为教育第一方针的前提下,附中升学率依旧很高。
祝沈延以前觉得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事半功倍,可在二中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有时候身边的人那么努力地读书,只是因为成绩能提供给他们的不是出路,而是退路。
他拥有选择未来的权力,在芸芸众生中,已经足够幸运了。
学校广播台总会在午餐时间放些流行音乐,包裹着校园里嘈杂的、跳跃的、鲜活的生命。
林荫道上擦肩的陌生的同学,陌生的话语。谈论课程的,抱怨作业的,耳语八卦的……像绿荫遮不尽的碎光,各自有各自的圆满与亏厌。
汤青偶尔会问他两句校园生活,祝沈延答得格外认真。
交了新的朋友,成绩取得了进步,又长大了一岁……他不是做到了对人敞开心扉,而是蓦然惊觉余叙教会他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早该学会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