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穆云川继续理论,送信人道:“大人说,穆千户此来梅陵要以追查封天会为重,切不可本末倒置,耽误了大事。大人还说,若穆千户过于执拗,他也只能将您调回京城,派其他人代您,继续来此追查封天会。”
穆云川虽心有不甘,但他也能从书信中看得出来义父态度坚决,只得答应作罢。
心腹冯旗不甘道:“大人,庆州这边的案子咱们查到现在,已有诸多线索证实此地官员上下勾结,买官卖官,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甚至有更多不可告人之事,很可能还与当年旧案有关。若此时放弃,实在可惜。”
穆云川又岂不知晓,他咬牙道:“大概正是因为牵涉太多,上头才不让追查下去。”
沉思片刻,他抬起头,“此案不能明查,但可暗访,我回趟京城,你留在庆州,暗中搜寻线索。”
“是。”
万般无奈,穆云川治了赵琰和几个庆州的官员,将这些人当街问斩了事之后就连夜骑马赶回京城。
* * *
岁旦前几日,邬玺玥和左宗宝终于到家了,老太太让人备了一桌好菜给他二人接风洗尘。
二人出去两月余,老太太在这期间听说了邬玺玥在庄子上的事,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高兴,她没想到那个让她一直瞧不上的孙媳妇,竟能对左家,对左宗宝有如此大的帮扶。再见邬玺玥时,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
“玺梅呀,你在农庄上治那几个刁奴的事,祖母都听说了,你做的对,做的好。若不那般铁腕儿手段,怕是三年五载也难震得住他们。”饭桌上,老太太笑逐颜开,看着邬玺玥啧啧赞赏。
左宗宝见老太太难得的夸奖自家媳妇,很是得意,“是啊祖母,我这娘子好生厉害。祖母你知道吗?我们半路上还遇了好几次险呢,有人雇了杀手暗算我,都是被我娘子给救的。”
老太太气愤道:“这事儿我都听说了,都是那儿狼心狗肺的左宗宣!你可知道,你们不在时,那厮竟还支使了香月给我下毒呢。”
“啊?”左宗宝大惊,上下打量老太太,“祖母,那你没中毒吧?”
“祖先保佑啊,多亏了云儿那孩子,及时赶来报了信,祖母才免于遇害。”
左宗宝松了口气,“那云儿呢?”
“我暂时让于嬷嬷给她安置到庄子上去了,免得她回去再让那歹毒的东西给害了。”
左宗宝连连点头,“是不能再送回去了。”
“对了,香月我让人关到柴房去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改日你就去找陈知府报案。有了香月做人证,这个左宗宣,我定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祖母,放心,我明日就去。”
老太太舒了口气,笑道:“不提那些不高兴的啦。祖母看你们平安回来,祖母也就安心啦。”说着,她又打量起邬玺玥,“之前是祖母亏待了你,你不会记恨祖母吧?”
邬玺玥不语,想着之前这家人那般算计妹妹,岂是一两句话就能不恨的。
左宗宝见她不说话,忙打了圆场,“祖母,娘子她度量大,不会计较的。”
“那就好,你放心,日后祖母绝不再像以前那般糊涂。”老太太顿了顿,眼中稍有一丝游移,道:“只是,祖母当初只知你是邬家养女,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竟不知你还有一身好武艺,不知你这身武艺是从何而来呀?”
邬玺玥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她是不喜向人解释什么的,但为了妹妹将来着想,她早也编好了一套说辞。
“我幼年时曾拜过一个世外高人为师,自那之后,我就经常私下与他学武。不过师父乃一隐士,不喜与人来往,就不让我对外人道,所以至今连我父母都不知此事。”
“原来如此。”老太太将信将疑。
“娘子,你别光说,快吃菜。”左宗宝见邬玺玥面色不太好,便给她碗里夹了些菜。
邬玺玥面色不好并不是因为被怀疑,而是她自从被那毒虫咬伤后,一天比一天难受。疙瘩虽然下去了,但是胸腹总觉得憋气,甚至有想吐的感觉。
此时,她的恶心感又一次袭来,她忍不住干呕,实在难受,便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了。”
“快去吧……”
老太太话音未落,邬玺玥已经快步出去了。
“娘子你等等我,我陪你……”
左宗宝随后就要跟去,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欢喜道:“你娘子她是不是有喜啦?”
左宗宝愣了瞬,她那干呕的样子,的确好像是怀孕妇人才有的反应。可是他知道自己明明和她没有过啊。“不是吧。”
“什么不是呀,她那个样子,就像有身孕的。你这傻孩子,还不知不觉呢。于嬷嬷,你快去请大夫来给二奶奶瞧瞧去。”
“是。”
于嬷嬷出去请大夫,左宗宝急吼吼地跑回东院。他心里有些猜疑,邬玺玥经常自己往外跑,难道是跟外边的人……?
他憋了一肚子气,刚入院门,却见邬玺玥扶着棵树,微躬体子,看样子很虚弱。
“娘子,你这到底怎么啦?”
话还没说完,邬玺玥只觉胸腹翻江倒海,跟着一口鲜血涌出,人也倒了下去。
“娘子,娘子……”
左宗宝将邬玺玥抱回房里,焦灼的等待郎中。很快郎中来了,本以为是瞧喜脉的,不想竟是看病。
一番看诊后,郎中摇头,“以二奶奶脉象来看,她并没有什么病啊,反而身体康健,脉象平稳。”
“好人怎么可能吐血呢?”左宗宝焦灼的问。
“那二奶奶近期可有什么异常?”
左宗宝道:“对了,前两天,她被一种叫闹猴的毒虫咬过,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郎中手捏胡须,“闹猴?这种毒虫我倒是知道,不过它只是使人在短时间内麻痹无法行动,并无其他毒性,如何能引起吐血呢?”
左宗宝立刻翻出之前那船主给的解药,“那你看这个是不是闹猴的解药?”
大夫接了药,先是放在鼻子下闻,然后又碾碎了看,最后点头,“这的确是闹猴的解药。”
“那这就怪了,若也不是这解药的问题,那是怎么回事呢?”左宗宝不安道。
郎中没看出病因,离开了。
没过多久,邬玺玥醒了,胸腹的憋胀感减轻了许多。但她自己清楚,这应该是那闹猴导致她体内原本的毒提前发作了。
守在旁边的左宗宝见她醒了,急忙上前,“娘子,你好些了吗?”
邬玺玥坐起,好像没事人一样下地朝外间走去。
“郎中是不是来瞧过了?”
左宗宝跟过去,“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晕过去了?”
“猜到的。”邬玺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郎中怎么说?”
“那郎中说你身体康健,脉象平稳,吐血也并非闹猴的毒所致,反正他也说不清,不过,我已经让人再去找大夫来给你瞧了。”
邬玺玥寻思,这毒性发作提前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有太多事尚未解决,北江镇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她这时候不能有事。
可自己眼下又寻不到神医,该怎么办呢?
她将视线落在左宗宝身上,是否可以借助左家的财力呢?
左宗宝见她看着自己若有心事,道:“娘子,你看着我做什么?”
邬玺玥沉了口气,打算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她挨桌坐下,手肘搭在桌上,道:“我曾经中过一种毒,如今可能是毒性发作了。”
“啊?”这明明是件很可怕的事,为何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如此不足一提的感觉。左宗宝瞪大的眼睛问,“发作了,会,会怎样?”
邬玺玥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唇。但左宗宝却感觉到那一眼意味着什么。他顿时想起之前那晚,她对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眼圈不觉红了,“娘子,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把整个梅陵的名医都找来给你医治,你放心。”
“没用的,梅陵周围的医馆,我都看遍了,无一人能看出我体内有毒。”
“那我就让人去外地请大夫。”
“我这毒,非一般人可解,需得传说中一位解毒圣手。不过,那神医可遇不可求,他甚至有可能已不在人世。”
“你放心,我这就让祖母传话出去,但能寻到神医者,重重有赏。”
“可我中毒这件事,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邬玺玥是怕传出去,神医没找到,反而先引起封天会的怀疑,甚至发现她和妹妹的身份是调了包的,到时她们两姐妹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左宗宝皱了皱眉毛,若是不说实话,如何让祖母去寻医呢?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娘子放心,我就说是我中了毒。”
左宗宝说完便出门找老太太去了。
跑到老太太房里,他扑过去抱着老太太先哭了一顿,“祖母,救救我吧。”
老太太不知发生何事,问“宗宝,你怎么啦?好好的哭什么?”
左宗宝含泪道:“祖母我中毒啦。”
“啊?你中什么毒啦?”老太太急得立刻捧起孙子的脸左右端详。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浑身不舒服,胸口憋得慌,好像随时都要吐血一样的难受。”
老太太拢着眼神打量他,见他面色红润,半点没有中毒的迹象。
“祖母,我这毒可不简单,一般人看不出来,需得是传说的解毒圣手,才能治得了。求祖母,帮我把神医寻来吧。”
老太太皱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神越显心疼。
“呃,好好好,祖母帮你寻。不过,咱们先找个郎中来瞧瞧,别耽误了。”
左宗宝想着反正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中了毒,即便来个大夫检查不出什么也没关系,就答应了。
很快,大夫来号过脉后,便与老太太私下里说了些话。
等大夫走了,老太太回来安抚,“宗宝放心,祖母已经让人去帮你寻找名医啦。一会儿于嬷嬷给你熬些药,你先喝了。余下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左宗宝感觉祖母有些怪,但反正目的达到了,他也就不再纠缠,自己回了东院。
直到晚上,于嬷嬷把药给他送来后,邬玺玥闻了闻那药,不禁笑了。
左宗宝见状,“你笑什么?这药哪里不对吗?”
邬玺玥道:“我就说吧,你祖母并不信你的。”
“嗯?什么意思?”
“这是静心安神的药,用以治疗思觉失调的。”
“啊?!”
老太太看他面相就不像有病,更不用说中毒了,请来了大夫瞧也说没病。老太太就猜他可能近日出这一趟远门,一路上又是刀光剑影,又是下毒纵火,许是给吓着了,便让大夫给开了些安神的药,骗他说是解毒药,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罢了。
左宗宝懊恼,兀自在厢房里辗转反侧。
要怎么办才能让祖母信我是中了毒呢?
* * *
次日,邬玺玥扮上男装出了房门,她打算今天陪左宗宝一起去衙门报案。因为自己体内的毒提前发作,昨天那情形,即便是左家也未必能找得到神医,所以,生的希望不大,那就在活着的时候,尽量把左家的麻烦扫平,也好等妹妹回来时,有个安稳的居所。
她站在院子里深吸口去,便去叫左宗宝起床。
二人来到衙门,见了陈知府,将左宗宣所做的坏事说了一遍,左宗宝接着道:“陈大人,如今人证已经有了,您看这案子能重判左宗宣吗?”
陈知府本来看见是他还挺高兴,心说退休前还有钱拿,但听说是左宗宣的案子,脸色瞬间就变了。
邬玺玥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烦闷,更多的是恐惧。
这是个什么表情?
陈知府摇了摇头,“本官很快就不是这梅陵知府啦,你要不再等等,待新任知府来了,你再报案。”
左宗宝愣了,以往他们有个什么事情,只要说一声,这贪财的老知府定会安排妥当,怎么这次竟然还推脱?
哦,肯定又想着借此捞一笔呢。
左宗宝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里边黄澄澄的,闪得老知府两眼直放光。
“陈知府,这不过是个小案子,劳烦您就给顺手办了吧。”
看着递上来的金子,陈知府老脸上更显为难,他是真想收却咬着牙摇头,看那神态几乎都快哭了。
邬玺玥眼神微动,感觉到其中的不对。
“陈知府莫非有难言之处?”她问。
陈知府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摇头,邬玺玥道:“不如这样,若大人明言,这案子即便不由大人办理,这些也送与大人,只当是感谢大人这些年对左家的关照。”
“对对,大人收下吧。”左宗宝在旁边附和,并将木盒再次递过去。
陈知府犹豫片刻,屏退左右,这才收下金子。而后叹道:“本官与你们左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若是能办的自然就顺手给你们办了,可这案子偏偏涉及到左宗宣,这本官可不敢插手。一不小心,只怕我这老命就没了。”
左宗宝诧异,不禁与邬玺玥对视。
“陈大人这是何意,不就是被我们左家赶出去的人嘛,陈大人堂堂一知府,还会怕他?”
陈知府闻言,投来个惊诧的神色,“你们还不知道吧?你家那位大爷,今时不同往日了。他现在是琼楼楼主身边的红人,别说是我,整个梅陵的官员见了他都得给上三分薄面呢。”
左宗宝觉得不可思议,这离家短短两个多月,梅陵变化就这么大了吗?
陈知府再朝门外瞧了眼,压声道:“ 这琼楼楼主可不是好惹的人,他手下的人也多不是善类。我劝你们呀,能与你大哥和解就和解,万万不可再这么闹下去,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们。”
邬玺玥寻思道:“琼楼楼主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滔天的权势?”
陈知府摇摇头,“不瞒你们说,本官并未见过其人,只是有所耳闻,但这不可说,说了只怕惹来横祸。本官已然这把岁数了,只盼着能尽快辞官归田,颐养天年。有关琼楼和左宗宣的事,本官言尽于此,你们该怎么做,就好自为知了。”
* * *
深夜,邬玺玥一身黑衣出现在琼楼附近。白天听陈知府一番言论,邬玺玥心生疑惑,打算亲自到这琼楼探一探,她倒要看看那琼楼之主的庐山真面目。
她趁夜潜到琼楼后门,翻墙上树,几个翻跃已上屋顶。她伏低身体向院内张望,看到有光亮在院中移动,是护院在巡夜。她避开这些巡夜的,又跳上更高的一处屋顶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另有一人正伏在一屋顶上向下窥视。
那人揭了屋顶的瓦片,有光从洞□□出,借着亮光,邬玺玥看清了那人的脸。
诶?那不是穆云川的手下吗?
那人正是冯旗,冯旗留在庆州查案,发现了些线索直指梅陵琼楼楼主,于是趁夜前来探查。他伏身在屋顶偷看,并未察觉到邬玺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