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认出是冯旗时,邬玺玥不由得开始烦躁,她四下环顾。
那家伙应该就在附近。
这时候,她胸口憋胀恶心的感觉又来了。
糟了,又要发作。
邬玺玥转身跳出琼楼,她要赶在吐血前回去。
冯旗感觉不远处有异动,回头查看却也未见异常,便继续低头查看屋内的情形。
他脚下的这间屋子,正是琼楼楼主的卧房。屋里亮着几盏烛灯,昏暗中,琼楼楼主穿着件里衣,靠坐在床头。
左宗宣将一碗药送到他手中,顺势就挨床坐了下去。“小阁老,药趁热喝了吧。”
屋顶上的冯旗乍一听这语调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一句:恶心。而后不觉惊愕。
小阁老?
难道他是……
他再次俯身观察床上的人,不觉面露惊恐之色。
只这一个晃神的瞬间,脚下瓦砾响动,引起了屋内人的警觉。
不好!
冯旗转身跳下屋顶,朝院墙奔去。
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哨响,琼楼内顿时火光冲天,无数护院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冯旗脚力尚算快,在被发现前翻出院墙,跳上候在巷子里的马背。
“驾!”
冯旗催马往城郊方向跑,不久就听见身后有人追赶。他再次催马想拉开与后边人的距离,但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待到城外一处偏僻之处,他回头望了眼,把心一横,便于奔跑之中,迅速跳下马背,滚到了旁边草丛中。
他躲在草丛里屏住呼吸,待后边几匹马追着自己的马从眼前掠过,他才从里衣扯下块白布,咬破手指,在其上简单写了几个字,然后拿出个小指粗细的哨子放入口中。
这哨子的响声只有训练后的动物能听见,人类是听不见的。待哨子吹响后,很快,一只黑色的鸽子落到他脚下。他抱起鸽子将那白布卷到鸽子腿上,然后撒手放了出去。
做完这些,冯旗探身从草丛里出来,四下环顾,并未发现有人,而方才追着他的那些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刚松了口气,忽然耳边声风,他下意识侧身,面前寒光闪过,刀锋自上而下贴着他的身体落下。跟着,旁边又出现一个人,这人一甩手,一个铜球牵引一根鱼线般的细绳朝他而来。
冯旗反应过来想躲,却已被那细绳缠了脖子。他举刀向后砍,想砍断绳子,但迅速的后撤力已将他拽倒,并向后拖拽,直到他被挂上一棵树,双脚离地……
* * *
黎明时分,周婆子如往常一样早起后就到东院门前,依旧像魂儿一样准备躲起来随时待命,但刚到院门口就见这门口躺着一个人,惊得嗷一嗓子晕了过去。
这一嗓子把左宗宝给惊醒了,他披衣就往外跑,“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出门一看,门口躺着两个人,过去一瞧,就见邬玺玥倒在地上。
邬玺玥昨日晚上从外回来,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吐血晕了过去。
左宗宝将她抱回房里,本来想去请郎中,但他转念间又阻止了顺子,随后转了转眼珠,“二奶奶的事你先别说出去,你这就去街上,把所有带毒性的药买回来。”
顺子不解,“您要毒药干什么?”
左宗宝解释道:“不是毒药,那种一吃就死人的药别买,只要那种能让人慢性中毒的,懂了吗?”
顺子似懂非懂,“明白了,要吃不死人的,有毒性的。”
“对,你快去吧。”
顺子看他如此焦灼,也不敢多问,麻溜儿的出门买药,买了十几种,回来按吩咐偷摸熬好了。
他端着这碗药回来放在左宗宝面前,“二爷,您要这个干嘛呀?这院子里有老鼠吗?”
左宗宝哆嗦着端起碗来,犹豫了一会儿,直接给自己灌下去了。
顺子见状大惊,“二爷!你这是干嘛呀?”
药刚入腹,左宗宝就觉腹内一阵绞痛,跟着就吐了血。这可把顺子吓坏了,药可是他买的,也是他熬,这要是出个什么事,他是百口莫辩啊。
“二爷你先撑着,我这就去找大夫。”
左宗宝一把拉着他,“别把我服毒的事说出去,不然,我就说是你故意害我。”
顺子急得快哭了,心说哪有这么诬陷人的。
“那二爷,你这是要干嘛呀。”
左宗宝虚喘道:“你去告诉祖母,就说我吐血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是,是,我这就去。”
“你们在干什么?”
邬玺玥这时从昏迷中醒来,见左宗宝面色苍白,还吐了血,一副虚弱快死的模样,不觉心生怀疑。再看顺子手里拿着个仍有药渣的空碗,当即起身过去将那碗夺了,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这,这是谁给你的药?这是毒药啊。”
顺子惊出一身冷汗。
左宗宝拖着虚弱的身子,安抚道:“娘子莫急,是我让顺子给我弄的这些。”
邬玺玥愕然,“你疯啦?!”
左宗宝道:“我若不服毒,祖母不会真的去找神医的。”
邬玺玥恍然,心像被扯了一把,揪得生疼。
“你这傻子!”她骂了句,搀扶他上床躺下。
左宗宝对顺子道:“你愣着做什么,快去跟祖母说呀。”
“是,是。”
“别忘了,把那碗清理了。”
“知道啦。”顺子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邬玺玥看着面色苍白的左宗宝,嗔怪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左宗宝虚弱道:“只有我真的中了毒,祖母才会不惜一切寻找神医。”
“可你为何事先不与我商议?所幸这些药里没有剧毒之物,若是误服一样,你连命都没了。还找什么神医?”
左宗宝颤抖着手覆到她手背上,无力的攥着,“我只要想到,有一日我若见不到你了,一定比死还难受,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邬玺玥鼻子有些酸,嘴角苦涩地弯出一道弧度,“傻子,只怕你这罪是要白受了。你所服的毒虽混杂一起,看似严重,但只要是大夫看过,就能辨别的出来,几副药下去就能医好,又何需神医?”
左宗宝咧着苍白的唇笑道:“我比你了解祖母,经过此事,日后就算我毒药已解,只要我说我不舒服,祖母仍会疑心是毒药所致。我再装装样子,她必定会为我遍寻名医。若这都不信,那我大不了,每隔几日就服一次毒,祖母迟早会去找神医的。”
邬玺玥:……
她没想到这个从小被捧在众人手心儿里娇惯长大的,竟会为了她甘愿服毒。感激的话,她没说过,也说不出口,但干涸了许久的双眼逐渐有些湿润,心里对这麻木已久的生活也生出一丝贪恋。
左宗宝见她红了眼眶,高兴的像个孩子,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拇指轻拭她微微泛潮的眼睛,“你能心疼我,我受再多苦也值了……”
正说话,门外有人来了。
邬玺玥闻声站到一旁。
老太太进门就扑到床前痛哭,“都是祖母不好,以为你是被吓着了,胡言乱语,原来是真的。是祖母耽误你啦,祖母已经让人去请大夫来啦。”
当见到老太太,左宗宝显得更加虚弱,好似喘口气就能晕过去。
“祖母还是尽快为我寻找神医吧,寻常大夫只能解表,不能根治我身上的毒。”
“好好好,祖母这就让人去寻。”
不大的功夫,小厮请的大夫也到了,一番看诊后,大夫大为诧异,“这一个人同时中这么多毒的,还真是少有。”
老太太听着肝颤,哆嗦着问,“有多少毒啊?”
“这尚不清楚,少说十几种吧。”
老太太一听差点儿晕过去。
于嬷嬷忙扶住她,问道:“那郎中可有办法解毒?”
“老太太放心,这些药,毒性不重,并不难解。我这便开了方子,让二爷照方服药,不出十日便可解去身上的毒。”
郎中对此十分自信的样子,但老太太已经不再相信梅陵城里的这些郎中,一边将就着用他们,另一边让人散布了消息,重金悬赏,遍寻神医。
* * *
北镇抚司内,指挥使穆清河高坐在堂上,面沉似水,他屏退左右,独留义子穆云川立于面前。
“你可知道,庆州的案子牵扯甚重,你若执意查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义父,儿子不明,当初是您教我凡有疑案,要追根溯源,不可半途而废,为何到这件案子,您却拦着不让我查呢?”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若不想死于非命,就给我老老实实查你的封天会,别碰这案子。”
穆云川不甘,“义父,儿子可以不碰,却也想弄个明白,庆州案背后究竟是何人操纵?”
穆清河垂下双眼,似有犹豫之色。
穆云川接着道:“儿子本以为那不过是件寻常案件,不想越查越蹊跷。不知义父可还记得李醇?”
听到这个名字,穆清河不觉抬了抬眼皮,稍露惊惧神态。
他竟然查到了李醇……
“儿子记得,李醇两年前曾被派往庆州为按察使,然而当儿子想找他询问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与他相关的资料,连他中进士那年的礼部记录也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个人似的。”
听了他这番话,穆清河深换口气,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你看到了,你若执意要查庆州的案子,下场就会和李醇一样,消失的连渣都不剩,甚至过个几年,世上再无人记得你。”
穆云川之前就怀疑李醇与这案子有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只是,他想不到,这案子背后的势力,竟大到能任意删除更改六部记录。
“义父,这人莫非与内阁有关?”
穆云川在试探,穆清河眼神瞬间变得冷厉。“你不用再问了,知道的越少,对你越有利。”
“可是……”
“这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了。”穆清河带着威慑打断了穆云川的追问。
穆云川看得出,他是知道背后操纵的这个人,却基于很多原因不肯说。
他怀疑是董季,可董季身为内阁首辅,已经做到了位极人臣,甚至已经把持了朝政,那么他所做的事至少应该是有利可图的,纵是谋朝篡位他也能理解,但偏偏庆州的案子,在他看来更像是单纯虐杀的恶毒行径。若是董季,他为什么这么做,若不是,这满朝之中又会有谁能如此一手遮天?
穆清河察言观色,看他仍在为这案子愁眉不展,便转了话道:“你封天会的案子查的如何?可有头绪?”
不等穆云川开口,他又补充道:“你追查封天会的案子已有好几年了,若是毫无头绪,就不必再查了,回来暂时歇歇吧。”
穆云川闻言也不敢再执着于庆州案,插手道:“义父,关于封天会,儿子已查出些蛛丝马迹。”
“哦?是何线索?”
“儿子日前发现一名隐居于市的封天会杀手,我想通过她追查到封天会老巢,并将之彻底铲除。”
“如此甚好,你可需要帮手?”
“暂时不用,有冯旗足矣。”
穆清河点了点头,“那好,你继续查吧,但是切记,庆州的案子万万不能再插手,否则,为父也帮不了你。”
“是。”
*
从北镇抚司出来,穆云川压抑在心里的这口气终于呼出。他不想在京城逗留,连夜骑马南下。但在半路上,他发现信鸽的踪迹,于是勒马,吹响了哨子。很快,一只黑色的鸽子落在附近。
他翻身下马,捡起那鸽子,从它脚上取下布条。
当看到布条上血迹斑斑,留下的那一行字迹时,他近日来所有的困惑终于解开了。但是这血迹,却又让他不觉为冯旗担忧。
* * * * *
“快!去请神医!”
黎明时分,罗域守着邬玺梅,忽然发现她似乎有了知觉,惊喜交加,守了三个多月,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立刻叫人把神医请来诊脉。
“神医,我方才见她眼睛动了,这是否就可以喂药了?”
罗域问完就焦灼的等待答复。
神医点了点头,“恭喜大人,先前开的内服药,可以用了。”
罗域大喜,吩咐福伯去熬药。
天亮后,药熬好了,他亲自尝过后,才一勺勺的喂给邬玺梅。
服过药后,邬玺梅的眼眉微微蹙动,连呼吸也比之前重了,罗域脸上终见了喜色。
“神医不愧是神医,一副药下去,人便有了起色。”
老神医道:“先前的药浴至关重要,若没有大人悉心照料,病人只怕撑不到今日。这内服之物,用以解毒,自然是快的。”
“那她何时能醒来?”
“看她的状况,应该不出三五日便可缓醒。”
“太好了。”罗域心情大好。
“对了,病人数月未进食,身体虚弱,可适当喂些补身的汤粥,这样可使她恢复些体力。”
“好,多谢神医提醒。”
罗域让厨房备下各种食材,他想到上回她冻伤醒来后就贪吃,这次躺了三个月,怕是早饿坏了,提前备下,以防万一。
喂药到了第三天,邬玺梅有了苏醒的征兆,罗域犹豫后,还是替她裹上了束胸的绷带。
这天晚上,邬玺梅醒了,她缓缓张开双眼,四周昏暗,她仿若做了一场梦,梦里混沌不堪,唯有罗域的声音不时回荡,但也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缝,在罗域的脸上打下一道光亮,她看到他正靠坐在床尾,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他眼下黑青,面色不太好,整个人瘦到了脱相,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的,几乎撑不起来。
她撑了撑身体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
这细微的动作,唤醒了罗域,他睁开眼发现邬玺梅醒了,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俯下身,想像在她昏迷时那样抚摸她的脸颊,但在伸手的一瞬,却只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醒啦?”
邬玺梅睫毛颤动,心疼地望着罗域,这时的他实在太瘦了。
“大人。”
许久未听见她的声音,罗域恍如做梦,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就痴然凝视她的眼睛。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全是大人在对小的说话。”
罗域眼里盈盈闪动着微光,“我说了什么?”
邬玺梅摇头,“不记得了。”
“大人,小的是不是睡了很久啊?”
罗域苦涩的抿出一丝笑,“是啊,三个多月啦。”
闻言,邬玺梅眼里溢出些泪水,她不禁伸手抚上罗域的脸,心疼道:“难怪大人瘦了这么多,小的怕是又要折寿了。”
罗域苦笑,“你是为我中的毒,就别说这些了。”
“我去叫大夫来。”
老神医前来号过脉后,点了点头,“她的毒已经清了,再饮几副药巩固即可。”
“呃,她的毒已经清了吗?可我看她似乎仍然虚弱。”罗域担心道。
神医浅笑,“这皆因久未饮食所致,与毒无关,大人放心,只要日常进食滋补,很快就能康复。病人已经无碍,反倒是大人,若再不注意自己,怕是身子要垮了。”
罗域苦笑点头,“呃……,多谢神医提醒。”
“神医?”邬玺梅听闻此称呼,强撑着想坐起来。“您是传闻中那位擅长解毒的神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