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道:“后来,我就替他传了几次消息,不过老太太,那些消息无非也就是告诉他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而已,没有别的。”
老太太微抬下巴,“你还不说实话是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老太太……”
老太太扶额,面容倦怠,“去吧,把她发卖了,就去庄子口附近的窑子就成,不必去什么好地方 。”
“是。”
于嬷嬷刚要喊 人来,香月哭着往前爬行几步,“我说,我说。”
她看老太太这次是铁了心的不留她了,这才道:“宣爷的确是让我给您下药,说是既然您要逐他出家谱,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老太太只是眼珠微微转了转,就觉得这事不对,问道:“他若对宗宝下手,他得到的幸许会更多,为何却绕个弯子来害我?”
香月虚喘几声道:“那是因为,这次二爷和二奶奶出门,他花了不少钱,先是找了庄子上的泼皮,后来又雇了好些杀手,却都因为二奶奶没能得逞。眼看二爷他们都快回来了,他没法子才将主意打到老太太身上。”
闻言,老太太放了心,欣慰自己给宝贝孙子选了个有用的孙媳。
老太太这时又想到一件事,不觉拢起眼神质问,“你说你是在左宗宣离开左家之前与他勾搭在一起,这么说,陈氏的死,还有那鸽子汤也是你干的吧?”
香月闻言不觉浑身战栗。
只看她这表情,已经不必再问了。老太太气得攥紧了拳头,真想把这蠢货给剥皮抽筋。
她压了压火气,“这都是左宗宣指使你干的?”
香月委屈的点头。
老太太呼出口闷气,“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去衙门指认左宗宣,我便可饶了你。”
香月犹豫。
于嬷嬷厉声道:“怎么?你还指望左宗宣能纳你不成?你被发现了,对他而言,你就再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他甩掉你还来不及呢。”
香月并不傻,她深知左宗宣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番内心斗争后,她点头答应了。
老太太让人把香月先暂时关到柴房,准备日后安排去衙门报案。
这些事情都办妥了之后,于嬷嬷道:“老太太,云姐儿该如何安置?让左宗宣知道是她告的密,肯定没好日子过。要不,就让她留下来?”
“留下她,就是给了左宗宣拿捏咱们的筹码。”老太太寻思片刻,“这样吧,你去问问云儿的意思。那毕竟是她父母,她若是也不想再回去,你便差人送她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对外就说是你亲戚家的孩子,让她有地方暂时安顿。”
“这样也好,我这就去安排。”
云儿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待于嬷嬷问她时,她便选择了去庄子上。于嬷嬷立刻安排人,暗中将她送出了城。
* * *
左宗宣这天在家中等消息,可等了大半日也没等来,反而到了午饭时,孙氏才发现女儿不见了。
“这个云儿,又不知跑哪儿躲闲去了,真是越来越懒。害我一个人照看垚儿,一刻也没得空休息。”孙氏抱怨着坐上饭桌。
左宗宣闻言一怔,“什么?你说云儿不见了?”
“是啊,从今儿早上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啪!”左宗宣怒拍桌子站了起来。
孙氏吓一跳,“爷,你这是干什么?!”
左宗宣怒道:“你是怎么当娘的?孩子不见了也不知道寻?”
孙氏不以为然,“你怎么回事?云儿以前也不见过,也没见你这般着急呀。”
左宗宣也懒得与她多说,当即派人去左家打听云儿的消息。
他咬着牙恨恨道:“她要敢坏我好事,看我不打死她!”
* * * * *
寒风萧瑟,与北江镇一江之隔的平宁总兵府门前乍现一队人马。人马到时,府门大开,雷珏义领人闯入,见人就杀,直至内院。
“路炳辰驻边数年,寸土未收,寸功未立,却骄奢淫逸,鱼肉百姓,历数其罪,罄竹难书……”
雷珏义打雷般的声音唤醒了平宁总兵路炳辰,他提刀冲出房门,不待他说完,喝道:“罗域好大的胆,他与我同是驻边总兵官,凭什么来抓我?”
“就凭你不服众!拿下!”雷珏义大喝一声,路炳辰被人当场拿下。
就在雷珏义带人擒拿路炳辰时,韩庭与其他几员将领,也各领人马在平宁府各处拿人……
*
北江镇总兵府书房内,罗域秉烛夜书,在奏折上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历数所杀之人的罪状。
待韩庭等人任务完成,开始查抄平宁府官员家资时,罗域的奏折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 * *
“罗域昨夜奇袭平宁驻地,其贼子之心已昭然若揭。我等身为朝官,不能坐视不理。”
“可罗域盘踞北江镇多年,明知他有反心,又能拿他如何?”
“如今之际唯有上奏天子,待天子定夺。”
“本官正是为了此事请诸位前来……”
天亮之前,黄熙获知此事,惊愕之余大为震怒,当即召集了北江镇众官员联名写下奏章要参罗域一本。
城门将开,送奏章的快马在城外官道上疾驰,忽然一支冷箭放出,马上之人当场中箭坠马。
影子收弓来到尸体旁,从他身上搜出了奏章。
……
奏章送到罗域手上,他扫过其内容后,随手将之扔入火盆烧了。
影子道:“此次北江镇参与弹劾大人者,是否诛杀?”
罗域垂着半张眼皮,淡然道:“蝼蚁而已,不必急于对付,先留着。起势时,我要用他们来祭旗。”
“是。”
* * *
一夜忙碌后,他回到房里,看着床榻上仍不省人事的邬玺梅,困倦的眼里又多了些忧思。
“大人,药浴已经备好了。”门外,福伯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
罗域应了一声,缓缓掀开邬玺梅的被子,将她的衣物退去,抱她进入暖阁,放入浴桶中。然后拿起旁边的帕子替她擦拭身体。
这么久以来,他日日如此,每次为她药浴时,皆是对其自制力的一次考验。
他缓缓吐出口气,对着毫无知觉的邬玺梅自语,“已近两个月了,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罗域这两个月来,消瘦了许多,几乎脱了相,但他仍是每日不论多忙,纵是不眠不休,也要亲自照料,只为保住她女儿身的秘密。他还期待着,能有一日,由她亲口告诉他真相。
待擦拭过她身体后,他解开她的头发,青丝如瀑垂落在浴桶外,他拿了梳子为她梳理。
“大人,门外来了位郎中,说是想为小喜看诊。”这时,福伯隔着门报事。
自从各处张榜遍请天下名医以来,有不少人前来看诊,但没有一个在瞧过之后,能给医治的。这也多少让罗域对这些不请自来的郎中不再报太大的希望。
他淡淡的道:“请他在厅中稍候,待药浴后再请人进来看诊。”
“是。”
梳理过后,她的头发如绸缎般丝滑,他手卷着她的发丝放到鼻子下,浅浅嗅着她的味道,眼帘微垂,似睡非睡。
“大人,时辰到了。”
直待福伯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才恍如梦醒般睁开眼睛。他伸手到水里试了试水温,还是温热的。
他起身舒展身体,然后将邬玺梅从水中捞出擦干了身体重新抱回到床上,再将干净衣物给她换上。
做好这些后,他朝门外吩咐,“请郎中来吧。”
“是。”
不大的功夫,福伯领了个须发皆白,但面色看着红润有光的郎中进了屋子。
“有劳大夫。”罗域淡然说了句便将郎中让进里间,自己则坐到一旁坐榻上。
郎中坐在床前给邬玺梅号脉,之后又查看过她的瞳孔,不觉捏须点头。
罗域见他与其他郎中神色不太一样,起身问道:“大夫,她病况如何?”
郎中道:“她中的毒,的确世间少有,且药性极烈。不过,她体内的药性能控制到现在,也是不易。敢问大人用了何药方控制其药性的?”
罗域闻言,眼中闪现些许期待,吩咐福伯将药方拿来给郎中看。
郎中看过后,点了点头,“不错。还好有此方止住了毒药的药性,不然老朽怕是也无能为力啦。”
罗域闻言大喜,“这么说,大夫有方可医此毒?”
郎中点头,“有是有,不过,如今她尚不能开口服药,故而老朽将在此药浴方子当中加入几味猛药,使其能尽快开口服药,到时老朽再开解毒的方子。”
“好,那有劳大夫开方了。”
郎中随福伯去开方,罗域将影子召唤而来,“你去查一下那个郎中。”
“是。”
是夜,影子再见罗域时插手,“恭喜大人,那郎中就是传闻中的解毒圣手。在来此之前,他一直在西南边陲,采毒菌以炼毒,听闻大人散布出去的消息后才赶来的。”
罗域闻讯大喜,当即叫来福伯,“收拾出最好的客房,请神医入府居住。”
* * *
罗域的奏章八百里加急很快到了京城,奏章先一步到了内阁,当一众阁臣看过奏章后大为震惊。
“路炳辰竟被罗域给杀了?!”
“罗域好大的胆,矫诏杀人,他这是要反啊。”
“他盘踞北江镇多年,与外敌对峙而不退敌,借此年年向朝廷索要饷银,就知道其有不臣之心。我早说该将其革职问罪的……”
“这马后炮就别放了吧,罗域狼子野心谁不知道?只不过要革他的职?谁能革的了他呀?之前也不是没派过大臣前去喧旨,就只是让他交出兵权,结果怎么样?他硬说那是假传圣旨,还将那大臣给杀了。又是先斩后奏,陛下能怎么办?只得说,那就是假传圣旨,以安其心。”
“远的不说,前不久那黄熙不也借戏词让他交兵权吗?反被他当众羞辱,还又讹了一笔钱去。”
“如今,他私占了平宁,其势更大,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届时他真的举兵造反,京师危矣。”
“不过,他若真有反心,此次就该举兵南下了,为何反而要上书奏报此事?”阁臣中有人问。
“说的也是啊。”
众阁臣不解其意,皆将目光转向内阁首辅董季身上。
董季手捏胡须,拢眼沉吟,“罗域比他那三个兄长可难对付多了。他有不臣之心,这毋庸置疑,不过……”
顿了顿,“他私占平宁,而未举兵南下,必是有事牵绊,使其尚不能举兵。其中可能是他军资尚未齐备,也可能是他尚未找到举兵的借口,亦或是别的什么。”
众人点头,“我猜必是军资不够,他虽盘踞北江镇多年,屯粮积财,攒下不少,但若是用以招兵买马还远远不够。要不然这些年,他也不必总想方设法的弄钱。”
“是啊。这次他占领平宁,不也把平宁的大小官员都给抄了家嘛。既是抄家,那银子本来是要交回国库的,他却闷声不响的全扣下了。”
“这么看来,他的确是缺钱。”
“那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就是缺少举兵的借口。不然出师无名,他这个兵也不好举。”
“不管因为什么,如今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董季点头道:“如今之计,唯有先安抚,再想办法将其诱出其所辖之地,杀之。”
“阁老有何良计?”
董季想了想,“我记得罗域好像尚未成亲吧?”
阁臣们面面相觑,有人问,“好像是这么回事。阁老为何问起这个?”
“若他尚未成亲,不妨奏请陛下,将其招为驸马,以安其心。待其入京迎亲之时,借此杀之,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闻言不禁赞道:“此乃妙计。”
“老夫这就去找陛下说去。”
众阁臣随着董季出了内阁,董季拿着罗域的奏折往乾清宫面圣,阁臣中一人,督察院御史刘煜堂尾随而来,凑在董季耳边低语,“阁老,最近听闻北镇抚司千户穆云川正在庆州那块儿,查案呢。”
董季怔了瞬,“查什么案?”
“听说起初是因为他目睹有人当街行凶,打死一少妇,结果询问之下,发现死者是当地知州的妾室。他怀疑死者是被那知州强抢而去,就此开始追查,但是他这一查,却牵扯出庆州,梅陵一带好些事情,甚至……,就快查到小公子身上了。”
闻言,董季拢起眼神,“穆云川?就是穆清河收养的那义子?”
“正是。”
“哼,这个穆清河,他怎么回事?也不好好教教他儿子为官之道?”顿了顿,董季问,“穆清河知道这件事吗?”
刘煜堂道:“应该尚不知晓。”
“那便告诉他吧,他应该知道要如何处置。”
“是。下官这就差人去知会穆清河。”
* * *
穆云川这些日子,一直和手下留在庆州查案,经他们一个多月的探查,发现庆州的案子复杂到难以想象,背后牵扯盘根错节,庞大到像一张蜘蛛网。
起初,他以为无非是庆州知州赵琰强抢民女,被反抗后杀人灭口,但是后来发现,远远不止。有百姓得知他在查这案子便私下里报案,穆云川才知道,庆州以及周边地界一直有人口失踪,皆是样貌出众的年轻男女。而且,伴随这些人的失踪,庆州内外的河道,荒野还会时常有面目全非的碎尸出现。人们开始怀疑,那些失踪的人都被残害了,但为何被残害却至今无人知晓,官府对类似的案件更是草率糊弄,根本就不查。
穆云川根据几个失踪人口案的线索追查,却并没有从中查到他们的共通点,这就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不过,就在前几日,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那是他曾经在京城里有过来往的一个官员,叫李醇。在他印象中,李醇曾在两年前被调任到庆州做按察使。这时想起,他觉得或许能从李醇口中得到些消息,便去吏部查他的去向,结果这吏部的官员却一口咬定,查无此人。
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
他仔细回想过去,确定当年李醇就是被派到了庆州,于是又在城中寻了几户人家打听,也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过。
穆云川这下彻底懵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记忆偏差。
回到馆驿,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当年李大人离京之时,你也在场,可记得他要去何处就职?”穆云川眉头深锁,问冯旗。
冯旗道:“属下记得也是庆州啊。”
“那为何此地没有留下他半点儿痕迹呢?”
二人双双陷入了自我怀疑。
正这时,馆驿的官员进来,“穆千户,京城来人,说是要见您 。”
穆云川与冯旗对视,京城来人?
将人请入,原来是穆清河派人来送信了。
当穆云川看过书信内容后,大为震惊,眉峰紧锁。
“义父为何不让我查下去?”
送信人道:“指挥使大人信中已言明,此案背后牵涉慎重,不可深究。大人还说,若你执意与死者讨个公道,治一两个州县小令足矣。”
“可是,此案牵涉远远不止几个州县小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