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谁报警的?”
“是我,我看到这里有辆车,一直停着,里面躺着人。”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快过来看,里面有人没反应。”
敲击玻璃的声音,急促的喊叫声,警笛还有救护车的声音呼啸。
那些声音离他很近,又似乎很远。
浑浑噩噩里,他被抬了出来,放在了一张小床上,有人来询问他,“听得到我说话吗?吃了什么?”
任麟的呼吸很缓慢,心跳也是,他没办法说话,艰难张嘴,只能吐出一个字,“药……”
“什么药?”
“安眠……安眠药。”
“多少,吃了多少?”
“一整瓶。”
那三个字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神智游离,意识涣散,再次醒来,就听到医生说:“家人来了吗?”
“还没。”
“先去通知家人。”
“你别动。现在给你洗胃。”
他来不及反应,一根管子被探入喉咙内,一股股水往胃里灌,身体哆嗦,喉咙呜咽。
任麟想要挣扎的,可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他不停呕吐,一边吐一边哭。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任麟恍恍惚惚里,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他哥哥站在他面前,冷淡疏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任麟,我们之间绝无可能。”
那日,他喝醉了,很醉很醉,醉到失去了一切理智,只有他哥哥的那句“绝无可能”。跪在地上,抱着他哥哥的大腿。他哥挣脱,他又起身抱住他哥的腰,不让他哥离开。
他们纠缠在一起,他大喊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又不是亲兄弟,为什么他们能行,我不行。”
“我不爱你。”他摔在地上,一层一层摔下去,身下是无尽的地狱,地狱里是烧人心的烈火。
自那以后,他哥就不再见他了。
小时候,作文课,别的孩子的作文都写,我的爸爸,就任麟,写我的哥哥。
他写,我虽然不是哥哥的亲弟弟,但哥哥还是对我很好,把我当做亲人一样。他攒下零花钱给我买糖吃,把自己最喜欢的模型给我玩,从来不会打我,什么都让着我。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我的哥哥。
长大了,任麟偶尔会想起那篇受到老师表扬的作文,觉得好笑,又觉得难过。
他在日记本上写,我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他不爱我,也不允许我爱他。
在我的秘密被他知道后,他便不回家了,连过年都不回来。
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大的作用,能让他害怕到这个地步。
这些年来,他见不到他哥,心里一直压抑。
念书工作,他花了很多很多精力,逼迫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却是希望,哥哥回头的时候,能朝自己这里多看一眼。
可是没用,他一眼都没有回头。
吞了药之后,期初只是觉得困,他以为生命就能这样睡过去。可死并不是那么容易,睡意吞噬了大半神智,却又被药物的副作用活生生拽醒。
他觉得难受,浑身都难受,心里害怕,脑袋里就只想到他哥,希望他哥能救他。
找到了手机,给他哥打电话,还是如往常那般,无人接听。
心如死灰。
任麟掉进了第十八层,身体被重重砸穿,他后背拱起,用力咳嗽,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吐出来。
“好了好了,洗胃结束了。”
医生在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游离的魂魄慢慢复位。任麟努力睁开眼,依稀只见朦胧的白光和模糊的人影。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在医院治疗的这段时间,是非常漫长难熬的。
医生不停地来看指标,每天都要抽血,身体上插了很多管子,他连自己翻身都变得很艰难。
但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不用去想,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
他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时间变多。
最后一次醒来,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他哥哥面前。
说来可笑,他们的最后一面,竟然是这种生离死别。
他哥抓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在听到的刹那。
他飘离的魂魄艰难地挤进那具身体里,他没办法控制自己,还是哭了,靠过去,小声抽泣。
他对他哥哥说,“我想回家。”
“小麟,哥哥带你回家。”
幻想的梦境如泡沫破碎,颜决的脸凝固在了他的眼睛里。
空调冷风吹拂窗帘,任麟睁开眼,打了一个冷颤。
梦魇抓挠着他年幼的身体,他压抑着急促咳嗽了两声,摸了一下脸,又是泪流满面。
这具小小的瘦瘦的还只是八岁孩子的身体,在起初他重生时,还并不适应。
发烧了好几天,夜夜噩梦呓语,醒来的时间里,就是在哭。
那时,父母已发生事故去世。
几个亲戚轮流照顾他,可他多日来的病症,已经让那些叔叔婶婶焦心烦躁,再加上他一直哭闹,他们便说他是中了邪,没人想照顾他,只觉得他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
他就被丢在了小房间里,不开空调,门窗紧闭,闷热窒息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不想活却可笑重生了的幽魂静静躺着。
日出日落,鸟雀蝉鸣,树影如烟,落叶似雨。
狭窄的玻璃窗外,光罩落在他脸上身上,热得发慌,他却浑然不觉,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到窗口,踮起脚,伸长了脑袋,闭上眼。
太阳的温度炙烤着他,身体每一处,头发梢、眉毛、眼皮、就连眼睫根都是烫的。
任麟用手捂着胸口,小小的心脏结实有力跳动。
得之不易的生命。
他握着自己的心跳,突然就“贪生怕死”了。
想要活下来的心扎根,他迎着光,慢慢靠近时,既定的人生轨迹与记忆重合。
葬礼上,颜仲仁站在他的面前,根本无法思考,鬼使神差间,他已开口央求。
再回首,颜决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十二岁的颜决,已有了些许少年气。他叫自己弟弟,可他却不敢叫他哥哥。
自杀的那个晚上,任麟一遍又一遍许愿,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小时候,我会每天都告诫自己,不能被他知道,我爱他。
如今如愿以偿,他不聪明,只想到了一个字,“躲。”
学游泳、练击剑、弹钢琴,都不过是他躲避颜决的借口。
“真烦。”
任麟侧身,身体软趴趴,抬起两只酸软的胳膊,欲哭无泪。
累死个小孩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从小这么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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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