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六年级和二年级
“现在的学生,暑假比上学还忙。”
“我儿子白天又是奥数班,又要学小提琴,回到家还有一节英语私教课。”
“学这么多啊,我女儿这个暑假就给她报了一门英语班。”
茶水间里,刚煮好的咖啡冒着热气,倒进小壶内,几个女同事端着咖啡杯,坐在休息沙发上。
颜仲仁从旁经过,若是往常,他定然是直接掠过,但今日他却不由驻足。
探头探脑凑进去,从边上取了一只一次性的杯子,朝几位面露惊讶的女士,微笑道:“还有咖啡吗?”
“颜总,这咖啡的事,您怎么还亲自来倒。”
“没事,我闻着味道太香了,忍不住也想来点。”颜仲仁把杯子递过去,一只手插在兜里,随意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都在聊孩子,现在不是暑假吗?小孩都上兴趣班了。”
“谢谢。”颜仲仁接过咖啡,抿了一口,酸苦难耐。他强忍着咽下去,问:“所以现在小孩子一天上三个课是正常的吗?”
“正常啊,我们家都嫌三门课太少了,打算让他再多学一门。”
颜仲仁挑眉,靠在边上,津津有味听着这些妈妈们的茶话会。
……
晚上下班回家,颜仲仁没让司机送,自己开车先去家接了颜决,再去去琴房接任麟。
“你就那么想见弟弟?我把他接回来不就好了,那么点时间都等不及啊。”
等红灯的间隙,颜仲仁瞧着儿子的脸,不禁打趣。
颜决双手抱臂,虎着脸,“他一回到家,就往房间里钻,我根本看不到他。”
颜仲仁笑了笑,“他上了一天课,估计是累到了。”
颜决不吭声,颜仲仁轻轻提起刹车,车子行驶,悠扬的音乐朗朗,他说:“干脆你也报几个班,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现在的小孩就是被你们这群家长给搞崩了的,他才八岁,八岁是什么年纪,是吃喝玩乐的最好时间段。结果现在都快八点了,还在学琴。”
一通牢骚,把颜仲仁说得一愣一愣,噗嗤一声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车到了,停在路口,双向灯闪烁,颜仲仁叮嘱,“你在车里等我,爸爸去接了小麟就过来。”
颜决早就拉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绕过车门,跑到他这边,“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颜仲仁无奈,熄了火,下车。
隔着一条马路走过去,远远就能看到琴房的玻璃幕墙里,浅黄色灯火通明。
小孩已经下课了,大夏天的晚上,穿了一件黑白格子称衫,下面是到膝盖的灰色西裤,坐在杏色的小沙发上,白白软软,十分可爱。
衣服都是颜仲仁上班开会时偷偷玩手机买的,成堆成堆的快递还放在仓库里,一天换一套都来不及穿。
赵潜蹲在小孩身边和他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孩笑作一团。
颜决双眼微敛,捏紧了手里的巧克力糖。
琴房门口的风铃脆响,任麟抬头,目光停滞。
但只是转瞬,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虚长拉扯的影子朝他靠近,停在了他的跟前。
“小麟。”
脑中的记忆发酵,好似一口被放了数年的浓醋,掀开了盖子,冲得他睁不开眼。
眼眶瞬间泛红,任麟捂着心口,小小的脑袋快要埋进膝盖。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赵潜注意到他的异样,抬手轻拍他的后背。
颜决伸手挡开,瞥了赵潜一眼,挤到他们中间,手刚搭上任麟的肩膀,就被他躲开。他愣在原地,小任麟跑到颜仲仁身后。
颜仲仁弯腰抱他,任麟把脸埋进颜仲仁怀里,声音闷闷的,“叔叔,我累了。”
“走,我们回家。”颜仲仁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异样,和赵潜打了声招呼后,包着任麟往外走。
颜决小跑到前面给他们开门,望着任麟的后脑勺,眼巴巴看了好几眼。
走出琴房,颜决跟在后头,脸上没了笑,双手插在兜里,阴沉沉的,心里跟夏天雷雨般,晴天霹雳。
他发觉,任麟在躲他。
一有这想法,可就不得了了。
但颜决也不敢确信,他搞不懂,为什么任麟要躲他。
上辈子,他回到颜家,任麟一看到他,可就立刻化身小跟屁虫,黏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唤。
这辈子,怎么不一样了?是哪里出了差错?
颜决神思凝重,钻进车内,转头看到任麟。他心下一喜,刚要开口,就见小孩咕哝了一句,“好困。”而后,一秒入睡。
“爸,他……这就睡着了?”
颜仲仁笑了笑,“估计累了,小孩子是这样的,容易入睡。”
颜决哼笑一声,抱紧手臂,蜷缩着后背,把头靠在车窗上,不吭声了。
车窗外的影子影影倬倬,光影跌落进来,像是零星的金子碎片。
颜决控制不住朝任麟那处看,小孩睡得很熟,一动不动,脸落在那堆金子里,熠熠发光。
到了家,颜仲仁刚停好车,任麟就醒了。
颜决见他醒了,想与他说话,却见他拉开车门,叫了一声“叔叔”后,跑下了车,还顺带把车门给关上。
“砰”一声巨响,颜决打了个哆嗦。
任麟一溜烟小跑到客厅,喊了一声,“我回房间啦。”直接钻进了房间里。
“爸,我觉得我也要卷起来。”颜决指了指任麟那屋,“我得向弟弟学习。明天我去要去上游泳课还有击剑课,钢琴我也挺喜欢的。”
颜仲仁喜笑颜开,“想学好啊,明天我就给你报名去。”
任麟趴在门上,听着外头说话声,脸色凝重。
第二日一早,颜决洗了把脸,从楼下跑下来。客厅里就颜仲仁吃着白粥酱菜,不见任麟。
“弟弟呢?”颜决四顾。
颜仲仁压低声音,“他今天不舒服,说不去上课了,还在屋里睡觉呢。”
颜决抿嘴,颜仲仁吃完最后一口白粥起身,“走吧,爸爸送你去体育馆。”
“不去了。”颜决憋出三个字,颜仲仁愣了愣,只见颜决扭身,径直往任麟那屋走去。
颜决甩手敲门,却在落下时,力度瞬间轻缓。
连续三声,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小孩探出头,脸上是浓重的倦意。
“哥哥,有事吗?”
颜决长吁一口气,硬是挤出一丝丝笑,软着嗓子问:“小麟,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啊?哥哥能进来看看你吗?”
“不用。”小孩回绝得很果断。
颜决哑然,皱起了眉,身体前倾,低声问:“你为什么总躲我?”
任麟抓着门的手收紧,好在门前门口都没光照,昏黄的两室交接处,似某种结界。他躲在门后,一口否决,“我没有躲着哥哥你。”
颜决盯看着问,“那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那么多天了,你和我说的话,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任麟扶着的那扇门晃动,他往前推开了些许。
门边抵着颜决,堪堪错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任麟说:“哥哥,我和你之间有代沟的。”
“什么代沟。”
“你六年级,我二年级,这个就是代沟。”
颜决愕然,下一秒,门已经关了。
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扭头,看到颜仲仁带笑的脸。
“什么代沟?我看他和那钢琴老师怎么没代沟,讲不完的话。”颜决嘴角下沉,眉头揉着一抹阴郁,止不住发牢骚。“他和一个陌生人都比和我亲近”
“说的什么鬼话?气死我了。”颜决嘟嘟囔囔走回饭桌,踢开身边的椅子,“啊,疼死我了。”
他蹲下抱着脚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颜仲仁本还是看戏,觉得好玩,此刻见他如此,心生忧虑,走过去要扶他。
颜决跟破土的土豆,昂起头,气鼓鼓道:“我就不相信,他能一直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