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产期,整个淮安王府都严阵以待,光是郎中就请了三个专门守在家里。
全家只有清殊本人最放松,每天好吃好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闲了就看看话本子。
清殊起初只是想打发时间才看这玩意儿,毕竟古人的口味和现代还是有所不同。结果也不知道底下人是从哪里搜罗来的猎奇**,好家伙,那精彩程度,比现代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大伯哥和弟妹原是青梅竹马却被迫分开,结果兜兜转转同住一个屋檐下,弟弟出意外死后,大伯哥登堂入室,小媳妇誓死不从。
清殊看得如痴如醉,剧情进行到小媳妇被迫从了大伯哥,回想起往日情愫和现在的情形,只好委身于老情人。大伯哥也硬气,立誓考取功名再回来求娶小媳妇,结果远方传来消息,弟弟居然没死!
清殊求知若渴,连忙往后翻,只见一行字:【上册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册揭晓。】
清殊眼睛瞪得像铜铃:啊啊啊啊!!
她“砰”地捶了下床榻,悲愤:“未完结?!!怎么是未完结!!”
外间,彩袖吓得蹦起来:“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清殊幽怨看向她,痛心疾首:“快帮我查查,这个叫玉面小书生的人是谁!”
彩袖:???
“什么玉面黑面,我心肝都快被你吓掉了!”彩袖看清她手里的书,又好气又好笑,“我能查个什么来?只好给姑爷递话去。”
清殊心里猫爪挠心,魂都被小媳妇和大伯哥勾跑了,“啊啊啊啊找他找他找他!”
另一边,看见自家小厮火急火燎地冲到军营,晏徽云面容一肃,急忙上前:“世子妃要生了?!”
小厮气喘如牛,摆手:“回……回殿下,不是……”
等他断断续续地说明来意,晏徽云沉默了,良久才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厮一步三回头,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模样。
晏徽云了然:“她还说什么了?”
小厮小心翼翼:“世子妃说,您要是找不到,她就回娘家去。”
晏徽云翻了个白眼:“……”
小厮不敢看这位爷的表情,心惊胆战地跑远。
啧啧,淮安王府这位世子妃的娇纵……真是独一份!反正他是没见过天底下哪个当妻子的敢这么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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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散了步,又例行做完按摩,到了睡觉时间,清殊翻看其他的书,只觉得没有一本能比得上小媳妇和大伯哥!
带着失落入睡,梦里的大伯哥中状元,回来娶小媳妇,结果看见复活的弟弟,两个人大打一架,小媳妇哭哭啼啼,手心手背都是肉。唉,不如都收了吧!清殊在梦里叹息!
叹着叹着就觉得心痛,转而蔓延全身痛到脚。迷糊间,感觉有人在帮自己揉捏,抽筋的痛感渐渐平复。
清殊睁不开眼,手脚自动缠上身旁的人,迷糊问:“回来了?”
晏徽云摸了摸她的肚子,眉心没有舒展,“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出来。”
“长辈们都说我的肚子还挺小的,生的时候应该不太受罪。”清殊听他埋怨孩子,有点想笑,“娘说她怀你的时候才累,大胖小子。”
“小吗?”晏徽云压根没听其他的,专注地看着她的肚子,“越晚生岂不是越长大。”
有经验的稳婆说清殊怀相很好,胎位和胎儿大小都是正常的。只是清殊除了脸颊圆润了些,其他部位没有胖多少,这就显得肚子很大。
晏徽云看着肚子吹了气似的一天天涨大,比起对新生儿的期待,他更担心自家顶娇气的世子妃吃不了生产的苦。
“唉,要是你能替我生孩子就好了。”清殊长叹一声。
晏徽云无奈又觉得好笑,“胡说八道什么。”
嘴上这么说,其实这个荒谬的想法,确实有一瞬间出现在晏徽云的脑子里。只是没想到被世子妃本人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女人生孩子是闯鬼门关,受十个月的罪,还得受生产的疼。生孩子的过程充满风险,谁能确保没有意外发生?
不夸张地说,战场上冷静桀骜的世子殿下已经几个月没睡好,人都熬瘦了,眼底血丝密布。当年去雁门关打仗都没这么累。不知道的以为是他怀孕呢。
晏徽云摸了摸她的肚子,命令胚胎:“最迟这个月底,你必须出生。”
清殊喷笑,动作幅度太大压到肚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别笑,你也是,多跟肚子里的说说话,让这家伙早点出来。”晏徽云铁青着脸,手上却轻柔地帮她按摩。
清殊捏着他的袖子:“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晏徽云盯着她:“没有。”
清殊瞪他,艰难地翻身。
晏徽云赶紧护住她的肚子,没好气:“找到了,你乖乖睡觉,明天看。”
清殊这才满意,乐呵呵躺回去。
安静片刻,她按捺不住,戳戳他,“诶,你有没有看后面的剧情?大伯哥有没有中状元啊?”
晏徽云睁眼,“你觉得我对这种书有兴趣?”
晏徽云不认识文人,直接托袁兆找的。这本名为《宅邸风月记》的书在市井颇为畅销,下册还没发行,送来的是抄录的手稿。
回家的时候略瞥一眼,满篇都是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之间的纠缠,春情盎然。简直有辱斯文!不成体统!一看就不是正经书!
清殊抱怨:“可是我想看,我想得心痒痒,现在就想看!”
晏徽云不允许,难得想了几句哄人的话:“不行,明天再看。现在要睡觉了,晚上看书伤眼睛。”
清殊叹气,只好闭眼,可心里还是惦记。
晏徽云看着她委屈的表情,沉默好一会儿才豁然起身。
清殊刷地睁眼,见他拿着书过来,又惊喜又不敢问,小声说:“给我看吗?”
晏徽云瞥她:“你躺着,闭上眼睛。我看,念给你听。”
清殊懵懵的:“啊?”
她犹豫一会儿,想了想:“你确定念给我听?”
晏徽云利索翻开书页:“嗯。”
不就是几个字凑在一起的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世子殿下不屑一顾,从头开始念这本一女二夫古代小黄文。
念着念着,神色逐渐凝重、铁青、滞涩……
清殊闭着眼睛享受听书服务。
“……柔娘大哭道,不,我生是二爷的人,死是二爷的鬼。现在他回来了,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你走吧。我会忘记以前的一切。少康气急,上前撕开柔娘的外衣,恨声道,嘴上说着忘记,我倒要看看你身体有没有忘记……”晏徽云冰冷机械地吐字,额角青筋暴起。
清殊心里快笑疯了,探出一只胳膊捂住晏徽云的嘴,佯装打哈欠,“我困了,睡吧。”
晏徽云如释重负,烫手似的丢开书本,摆着严肃脸:“不许熬夜看,晚上我会给你念。”
清殊偷笑,搂着人亲一口:“好啊殿下!”
总算被她找到新乐子了,比看小黄文更有趣的是听晏徽云念小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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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声读物出现的第三天,在大伯哥和小媳妇的故事快要念完的时候,清殊终于要生了。
晏徽云念一半发现清殊脸色苍白,立刻起身叫郎中。
“是不是很疼?”他拧眉,抱着清殊安抚。
“废话。”清殊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
“留着力气,别说话了,产婆马上到,一会儿我陪着你。”
清殊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看着……”
后半截她已经说不出来,疼得呼吸急促,只来得及喊:“姐姐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接了。”晏徽云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语速加快,“椒椒,别怕。你听着,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摸到一手湿润,应该是羊水破了。看见紧闭眼睛的清殊,晏徽云脸色僵硬,脑子突然空白,“你怎么了?醒醒!”
只想安静积蓄气力的清殊:“……”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清殊轻喘,“我还等着听大结局呢。你快出去,别碍事。”
短短一刻钟,王府上下都紧张起来。下人们报信的报信,烧水的烧水。王妃第一时间赶到,有条不紊地指挥工作。
清懿赶到的时候,就瞧见晏徽云神情凝重,杵在门外。
“女子生产,你插不上手,守在这里也没用,去外院坐着等吧。”
晏徽云看向清懿,心知她说得有理。产房外人来人往,下人们看见他这样守着反而惶恐。
但他还是不想走,直接退到角落里:“我就在这里等。”
清懿没再劝,转头进屋。
屋里,清殊已经疼得迷迷糊糊,只感觉不断有人叫她用力,王妃一直握着她的手,为她擦汗。
“好孩子,疼就喊出来,别咬伤自己。”许南绮心疼道。
清殊疼得想哭,又怕哭出来泄了力气。
这时,另一只手握住她,和缓的声音如同良药,“椒椒,我来了。”
清殊勉力睁开眼,看见来人,她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姐姐……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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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持续了很久,听着里面的哭声,晏徽云眉头紧锁,连袁兆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内院下人匆匆忙忙,彩袖一边流眼泪,一边步履不停,从屋里端出一盆盆血水。
晏徽云呼吸一滞,脸色越发难看。
“清懿和舅母都在里面看着,听动静应该不会有事。”袁兆难得宽慰一句。
晏徽云深深叹了口气,内心焦灼却无力,这种有劲儿没处使,只能干着急的心情让这数个时辰过得艰难无比。
从白日到天黑,屋里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若不是袁兆拉着,晏徽云立刻就要冲进去。
不多时,产婆抱着一个小襁褓出来,喜气洋洋道,“王妃和曲姑娘还在屋里守着呢。婆子我来给爷报喜,世子妃生了个顶漂亮的小女郎。”
说着就凑近露出小婴儿的脸,脸蛋红红,皱巴巴的,只有鼻子嘴巴依稀看出有几分像晏徽云。
晏徽云看着刚认识的小女儿,软软一团,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用劲,傻愣愣站着。
产婆偷觑着他的脸色,暗自揣度,“爷放心,世子妃还年轻,这一胎是闺女,下一胎自然是儿子。”
晏徽云:“还生个屁,一个就够了。”
产婆:“啊?!”
堂堂王府,连个传宗接代的嫡子也不要了?
他小心翼翼接过女儿,小婴儿呼呼睡着,压根不知道自己会是淮安王府的独苗苗。
袁兆轻笑一声,拍拍刚做爹的弟弟,“我来抱抱我侄女。”
晏徽云:“你小心点。”
“我比你可小心多了。”
按照产婆的指导,袁兆伸手接过小襁褓,“是这样吗?”
“对,郎君手再低些。”
……
两个男人围着小婴儿看。
袁兆:“想名字了吗?”
晏徽云:“小名是清殊取的,说是秋季出生,就叫秋秋。”
“秋秋,晏秋秋。”袁兆轻笑,“大名呢?”
晏徽云觑他:“想给我们秋秋取名的都快排到王府门外了,大伯父你还拿不上号呢。”
袁兆似笑非笑,一边逗着小婴儿,“伯父当然没资格。”
换言之,姨父就说不定了。
晏徽云想到什么,脸一黑。
清殊早早就把冠名权交给了姐姐,王爷和王妃都愿意,晏徽云自然也由她去。
前几日,清懿就送来写了好几个名字的纸条,让夫妻俩挑一个。
在给小外甥女取名这件事上,清懿几乎把书架上的书都翻了个遍,想出许多好听又有寓意的名字。可是仍觉得不够。
袁兆如今彻底是个富贵闲人,没事儿就往曲府溜达,清懿懒得管他,偶尔需要拟个章程正好差他去,也算物尽其用。
取名字那会儿,她想到还有个名声在外的袁郎君正在府里蹭吃蹭喝,索性让他也想了一个,一并交到了王府。
清殊觉得这些名字个个都好,干脆抓阄,抓到哪个是哪个。
“晏书奕。”
晏徽云报出女儿的大名,看见袁兆但笑不语,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你取的?”
袁兆不理他,抱着小婴儿哄:“这个名字多好听,是吧书奕?”
晏徽云翻了个白眼。
琳琅满目的名字里,他本来也觉得这个不错。书同“殊”音,有饱读诗书之意,奕字有神采斐然,光鲜动人之意。当时想着是儿是女都能用它。
没想到居然是袁兆取的!
晏徽云抢回女儿道:“秋秋,以后自家人只叫你秋秋。”
屋里,两个男人的幼稚争吵声传了进来。
王妃笑道:“我也喜欢这个名字,要是让我们王爷取,可没有这等好文采。”
真论文采,王爷虽没有,身为太傅之女的王妃却未必没有。
清懿心里门清儿,笑道:“是娘娘爱重椒椒,否则哪里轮得到我们取名。”
不仅如此,王妃在清殊生产后没有急着抱孩子,反而一起陪着清殊,这些细节清懿都看在眼里。
只是还有一桩,清懿思索片刻道:“娘娘,椒椒年纪小,生产一次已经耗费元气。若是要生下一个,必定要好生养几年再说……”
晏徽云声音不算小,他在外面说以后都不生了那句话,清懿和王妃都听见了。
“你放心。”王妃打断她,笑道,“我可不干预他们屋里的事儿,生几个,什么时候生,让他们自个儿操心去。”
“你要是担心我逼着椒椒生儿子,那你可想岔了!”王妃说,“真要论传宗接代,他们老晏家的确有皇位,可姓晏的宗室数都数不过来,哪里就靠我们一家?”
“我们王爷是个大老粗,云哥儿是个小老粗,他俩都不在意,我一个姓许的管什么?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能不遭的罪自然就不遭。这还是你开的那个女子工坊给我的启发!”
清懿放下悬着的心,长叹道:“是我小人之心了,王妃莫怪。”
“不怪你。这是人之常情。我若是个外人,你反倒不会如此赔小心,可你妹妹嫁到我们家,纵是云哥儿给你再多的保证,你也怕我给她暗罪受。”王妃直言不讳,爽朗笑道。
清懿莞尔:“王妃快人快语,倒真说出我心中所想。”
“你且放心,我可不是围着内宅打转的妇人,如今四海平定,等殊儿出月子,我就跟着王爷云游去,到时候这里就是你妹妹当家做主了。”王妃说。
清懿看得出王妃不是说场面话,终于确信清殊嫁对了人。
—
清殊醒的时候,只有清懿守在床边。
“姐姐。”
清懿抬眼,笑道:“醒了?来,喝点红枣桂圆汤。”
彩袖听见动静,从外间跑来,眼睛肿得核桃大。
清殊差点呛到:“哈哈哈,一怎么哭成这样?”
彩袖没好气瞪她,“没良心!”
清懿带来的曲府众人都进来了,茉白、绿娆、玫玫、碧儿、红菱、赵鸳、玫玫……
清殊眼睛一亮:“你们都来了!”
茉白绿娆和玫玫最先扑上前:“姑娘!”
红菱递上一个红绸子包袱,笑道:“原是预备百日宴再来,只是商队正好回京,我便多留两日,谁想正赶上姑娘生了!”
碧儿:“我们都想您了,可不就央着大姑娘带我们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热闹得像曲府过年的场面。
清殊视线略过众人,高兴之余又叹了口气。
清懿看出她心思,“等秋秋百日宴,外祖父外祖母,翠烟、萱卓、还有阿尧她们都会来,一个都不少。”
清殊抱住姐姐,蹭了蹭:“嗯!我好想大家!”
怀念团聚的时刻,生命里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清殊希望所有人都在。
“哇!”
婴儿啼哭声突然爆发,打断众人的热闹。
清殊吓一跳,左看右看,见到身边的小襁褓,这才想起自己生了个孩子。
“是秋秋醒了。”清懿抱起孩子哄,彩袖出门唤乳母,众人都是没生育的姑娘家,俱都好奇地看着小婴儿。
“我瞧着眼睛像咱们姑娘,脸型也像。”茉白说。
“等小小姐长大了,我就带她去北地学做生意。”红菱乐呵呵。
“你就知道玩,小小姐是郡主,自然要先读书的。”碧儿笑。
“都别说了,你们那些她都不爱。”清殊打断道,“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肯定只爱吃喝玩乐。”
众人喷笑。
清懿点了点小婴儿的额头,莞尔:“吃喝玩乐也无妨,只要秋秋健康平安长大。”
热闹声里,小婴儿喝完奶,又呼呼睡着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众人的期待中诞生,又会在源源不断的关爱里长大,是个顶幸福的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