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兄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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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寅时，冬日昼短夜长，浓黑的天际方泛了点微蓝。江府还笼罩在残留的夜色下，四下寂静。

暮清院里的次间里，却亮起了一豆烛火。

江明霁起得很早。起来后，也没叫下人伺候，独自进次间练字。等他练完字出来，外间才亮了烛火，丫鬟从伙房取了早膳来。

江明霁执箸用膳。

庭院里四下寂然，隆冬森寒，显得很冷清，只屋中烛火偶被风吹得摇晃，少年映在地上的孤影，也跟着晃动几下。江明霁八岁时，从生母祝姨娘院里搬出来，之后便一直独自住在这偏僻的院落。祝姨娘忙于照顾小儿子，很少过来。

今日是江明霁一贯去给生母请安的日子，用过早膳，他便踩着渐明的天色，去了生母祝姨娘所居住的春眠院。

江明霁的生母祝氏身份不高，是江家名下一个田庄小管事的次女。因模样秀丽，规矩本分，才被点了做江三爷的房里人。生下长子江明霁后，被抬了做姨娘。后来又生了小儿子江明旭。虽育有二子，但江三爷并不很喜欢她。去湖州也只带了另一个姓秦的姨娘，并未带上祝氏。

江明霁在院里等了会儿。

伺候祝姨娘的林嬷嬷就出来了，对他道，“天冷，二少爷先进侧屋坐会儿吧。小少爷昨日犯了积食，闹了一夜，现下还哭着。姨娘正哄着呢，过会儿就来。”

江明霁平淡应下，去了侧屋。有丫鬟奉了杯热茶进来，便退出去了。

纸糊的窗户隔音差，主屋的声响，侧屋也听得一清二楚。幼童沙哑的啼哭声，伴着妇人一声声的“旭儿乖、旭儿不哭”，虽隔着一堵墙，但也想象得出主屋里母慈子孝的场景。江明霁面上无甚波动，待窗外天色大亮，几上未喝的茶也凉透，他便没再等下去了。

起身出了侧屋。

林嬷嬷从主屋出来，看见他，诧异问，“二少爷，您这是？”

江明霁倒是语气平静，声音并无明显起伏，“早课时辰快到了，我先去学堂。姨娘那里，劳林嬷嬷替我说一声。”

说罢，便转身走了。

林嬷嬷没料到江明霁走得这么干脆，微愣了下，却见江明霁已走远了，身边只跟着个灰衣小厮。少年的背影被晨雾笼罩其中，瞧着有几分冷清。

林嬷嬷只好回去禀了祝姨娘。

祝姨娘正准备起来穿衣，闻言秀眉轻皱，语气中带了不满，“旭儿病了，他做兄长的，问都不问一句，这也罢了。不过是让他等上片刻，竟也等不得，当真是冷心冷情惯了！”

林嬷嬷听祝姨娘这样说，也不好接话。她知道祝姨娘一向不亲近长子，也不知什么缘故，明明是亲生的母子，关系却十分淡漠。

想了想，还是劝道，“姨娘消消气，身子要紧。二少爷读书一向勤勉，想来是怕误了早课。”

祝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仍不好看，“林嬷嬷，你不必替他找借口。”

林嬷嬷心下无奈，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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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霁出了春眠院。

外头天彻底亮了，深冬的风带着森森冷意，吹得他身上的青色棉袍随风扬动。穿过一片留有残雪的竹林后，廊厅下站着的小宜嘉，进入江明霁的视线。

他停下步子。

宜嘉便从廊厅下跑了出来。灿金色的晴阳穿过云层，映照着地面残雪，明亮得有些刺目。

江明霁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宜嘉已经跑到他身前了。

小姑娘穿了身鹅黄的袄裙，梳着花苞头，发绳末梢的绒白小球，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显得很稚嫩。白皙的小脸，跑得有些泛红，正仰着脸冲他笑。

江明霁声音微顿，“五妹妹。”

宜嘉朝他见礼，乖乖叫人，“二哥早。”

叫了人，却没跟之前一样逃开。江明霁垂眸，语气平静，“五妹妹有事？”

宜嘉点头，回身从宝音手里拿过食盒，吃力提着，仰脸朝江明霁道，“我备了些糕点，想送给二哥。那日多亏二哥送我回来，我还未同二哥道过谢。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小姑娘稚嫩的脸上神情认真，杏眼里满是感激情绪。两只手一起提着食盒，看上去很吃力，却固执得不肯要丫鬟代劳。

江明霁沉默地看了宜嘉片刻，示意小厮接了食盒。

手里没了重物，宜嘉一下子轻松许多。二哥收下了她的糕点呢，宜嘉心里开心，唇角也翘得高高的，望向高她许多的少年，期待地问，“二哥，你是要去学堂吗？我能和你一起吗？”

既是同路，江明霁也没拒绝，淡淡颔首，“走吧。”

他迈开步子，宜嘉便跟了上来。

雪地湿滑，宜嘉走得吃力，不知踩了什么，不小心滑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住身边人的袖子，站稳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抓的是什么。她小心抬眸，仰脸看向被她抓着袖子的二哥。

雪日晴阳照在他的脸上。少年侧脸俊秀冷淡，面上是一贯的淡漠，却并无不耐和厌烦，仿佛是默许一般。也未将被她抓着的袖子挣开。

宜嘉便抓着那段袍袖借力，跟在二哥身侧，继续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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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族学的路并不远。

走了有一会儿，宜嘉便听到一声淡淡的“到了”。

她回过神来，便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族学外了。宜嘉这才忙松开手，却发现那截袖子被她抓了一路，不复先前的平整，看着皱巴巴的，顿时有些无措。

江明霁也低头看了眼，却并未说什么，只将手收回身侧，进了供奉圣人像的中庭，转身准备往左侧的讲学堂去。

江家族学所在的求是堂，是个四方中正的院子。因族学进学的还有女孩儿，便以中庭为隔，左右两侧分开。因此进了中庭，便要分道走了。

宜嘉抬头，看二哥要走了，忙叫了声“二哥”。

江明霁转身过来，看着跑到面前的小宜嘉，声音淡淡地，“何事？”

顶着二哥的目光，宜嘉莫名有些紧张，不过仍是认认真真地道了自己的意图，“二哥今天下学后有空吗？我想请二哥去我那里做客。我院里有个嬷嬷手艺很好，有一道酒糟鸭子做得最拿手，虽是甜口的，但皮酥肉嫩。二哥要来尝尝吗？”

说罢，便眼神期待地等着二哥回话。

江明霁却沉默了片刻。

宜嘉的举动，他不是看不出缘由。无非是被他救了一回，便一时兴起，亲近起他这个从前鲜有交集的二哥来了。小孩子忘性大，过不了多久，便会觉得没趣了。他无意配合这小孩子过家家的戏码，也没这个必要。

宜嘉抿唇，轻轻拉了一下二哥的袖子，“二哥……”

江明霁收回视线，淡淡地婉拒，“改日吧。”

若宜嘉再大些，大概便能听出这话中的回绝之意了。所谓的“改日”也好，“下次”也好，都是大人心知肚明、不叫人难堪的托词。可她还小，听不懂这些，只以为二哥说的改日，就是单纯的换一天。

自以为得了二哥的应允，宜嘉乖乖地收回手，认真地点了点头，懂事地道，“那二哥去念书吧。宜嘉不打扰二哥了。”

江明霁转身离开。

见二哥走远，宜嘉也去了讲学的学堂。她到的早，罗先生他们都还未来，宜嘉便叫宝音拿了自己的书和字帖出来，打算先看了一会儿。

宝音摆完笔墨纸砚到桌上，看了眼小主子，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来，“小姐，您怎么想起请二少爷用膳了？”

二人虽都是三房的孩子，但过去并无什么交集。何况二少爷一向沉默寡言，人看着也冷冰冰的，五小姐便是想亲近兄长，也不应当选二少爷才是。二房的三少爷温和有礼，四房的五少爷幽默风趣……哪一个瞧着，都比二少爷好相处得多。

宜嘉却不知宝音这番心思。

她正翻了书准备看，闻言道，“二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是要道谢的。而且我跟二哥本来就是兄妹啊。好了，宝音，你不要说话了，我要看书了。”

宝音只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宜嘉看了会儿书，江宜乐就来了。一进讲堂，便跑过来找宜嘉，“宜嘉，我跟你说，我爹爹昨日送了我一只八哥，可聪明了，还会学我说话。等下学了，你去我那里玩啊。”

宜嘉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看堂姐兴致勃勃，便应了下来。

这时，书堂又进来一人。是二房余氏的女儿江宜珠。她穿着身淡粉的锦裙，身材苗条。虽只七八岁的样子，却已经有几分窈窕淑女的气质了。宜嘉她们同她一比，便显得很稚嫩了。

江宜乐一看到江宜珠，笑容便刷地一下不见了，皱眉嘟囔道，“江宜珠，你回来了啊……你干嘛不干脆在你外祖家待到过年算了。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江宜珠听后，秀眉轻挑，“江宜乐，你刚刚喊我什么？你的规矩怎么学的，看我等会儿告诉罗先生。”

江宜乐一听，气得直翻白眼，“告状精。你除了跟先生告状，还会做什么？”

江宜珠轻哼一声，“还不是怪你自己屡教不改，朽木难雕，回回都惹先生生气。”

说罢，她不再理睬江宜乐，转身看向宜嘉，一改对江宜珠的态度，关心起宜嘉来，“五妹妹，你的病好了？”

宜嘉站起来乖乖地回话，“嗯，已经没事了。多谢三姐姐关心。”

江宜珠轻轻一笑，拉着宜嘉的手，解释道，“那就好。听说你病了，我本来想去看你的。只是不赶巧，我那几日恰好去外祖家了，这才没去成。五妹妹可不要怪我……”

宜嘉自然是摇头道不会。

姐妹几个说过话，负责教导她们的罗夫子便到了。一身文人青衫，年过五旬，蓄着山羊胡，面容清瘦，看着十分严肃。

宜嘉她们几个立马不敢说话了，乖乖地回位置坐好。

罗夫子进了屋，见三个女孩儿都到了，便开始抽背。先点了宜嘉的名字，问的是她生病前课上教的内容。宜嘉在家复习过一遍，很快便一一背了。

罗先生板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些，“不错，未忘了先前学的内容，可见平日里还是用心学了的。”

说罢，便叫她坐下，转过脸，叫了江宜乐的名字。

江宜乐张嘴，背得磕磕巴巴。背到一半，便背不下去了。

罗夫子听得脸色沉了下来，不留情面地道，“稚儿顽劣！今日考较的内容，回去抄十遍。”

江宜乐点头，垂头丧气地坐下。

轮到江宜珠被抽背时，她站起来，下巴微抬，一长篇背得一字不落，显然是背得很熟练了。罗先生脸色才有所好转，放下书，开始给女孩们讲课。

女学这边，罗先生只讲上午的课。到了下午，便是刺绣女红、琴棋、茶艺之类的课，

今日安排的便是女红课。给她们上课的是从江南请来的绣娘。宜嘉年纪太小，绣娘便只还教她如何分线。两个姐姐那边，则已经学着绣最基础的花草纹样了。

一下午的功夫，很快过去。到了放学的时辰，江宜乐便来拉宜嘉的手，打算带她去四房看八哥。

“宜嘉，走。去我那里玩……”

一旁的江宜珠见姐妹俩亲昵模样，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对于江宜乐，她一向是瞧不上的。四房在府中的地位，本就不及其他各房。且她这个四妹妹，不仅没规矩，还好吃顽劣。读书蠢笨也罢了，还生性懒散，不肯下功夫苦学。没有半分官家小姐的样子。

但对宜嘉，江宜珠却并不讨厌。

一来宜嘉的生母薛氏，虽也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可三叔是官身，宜嘉又是三房的嫡女，身份上便高出不少。二来她心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学堂就姐妹三个，她与江宜乐不合，若再跟宜嘉也针锋相对，就显得她难相处了。且宜嘉那个软绵绵的性子，两人也确实没起过什么冲突。

只是，宜嘉虽与她关系不错，但和江宜乐也很合得来。尤其两人年龄相仿，更容易玩得到一块儿。

宜嘉看江宜珠看着她们，觉得撇下三姐姐一个人，似乎有点不好。想了会儿，便试探性地开口道，“三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江宜珠冲宜嘉浅笑了笑，轻声细语道，“五妹妹，我就不去了。你也记得不要玩物丧志，耽误了课业才是。”

宜嘉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江宜珠朝她点了点头，也不看一旁的江宜乐，径直带着丫鬟走了。

江宜乐懒得理睬她，拉过宜嘉的手，赌气地道，“宜嘉，别理她！爱来不来，谁乐意跟她玩似的……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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