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江三爷这一回府,三房也有了主心骨了,不像从前,略有些上进心的下人们,都铆足了劲往二房、四房去。如今倒是想来三房伺候的居多了。
轮到宝岚在屋里陪宜嘉时,便拿这事说来解闷,一边帮宜嘉理细棉线,一边说道,“……这几日,秦姨娘那儿可是热灶了,门槛都快被踩破了,都是些想托关系来三房的。”
原先江三爷不在,三房的事也没人管,一直是余氏和高氏代为管着的。现在江三爷从湖州府回来了,余氏和高氏便也不好再越俎代庖管着了,便把账目对牌都还了回来。
可这些后宅庶务,江三爷自不会亲自插手。兜兜转转,最后账目对牌,连同三房的管事权,又都交到秦姨娘手里了。
故而下人们想来三房做事,都去找的秦姨娘托关系,倒衬得她一时风光无两,成了后院的香饽饽了。
宜嘉眼睫低垂着听宝岚说着秦姨娘的八卦,一边认真地穿针引线,小心缝着手里的内枕套。
宝岚说了会儿,伸手去把窗户推开,秋日暖阳照进来,珍珠立马跑到有阳光的地方打了个滚,引得丫鬟们笑起来。
董妈妈听见动静过来察看,见宜嘉还好好地在屋里呢,才放了心,也未责备丫鬟们不务正业,只吩咐她们把宜嘉的被褥等物拿出来晒。
丫鬟们笑着应是,进进出出地做事。
珍珠也不怕人,依旧眯着眼晒太阳,任由进进出出的人从它身边经过,只晒得蓬松的毛尾巴偶尔灵活地动一下,细小的绒毛在日光下彷如染了一层灿灿的金。
午后的绿漪堂一片安逸明朗。
到傍晚时,宜嘉就把内枕套做好了。宝音和宝岚帮着她,把晾晒了好几日的艾叶连同棉絮塞满枕套,再用细棉线细细封边,一个艾叶帛枕就算是做好了。听说父亲夜里睡得不大好,宜嘉才做了这个。
到第二天,宜嘉就找了个父亲在府里的时间,带上枕头,去三房主院了。
宜嘉在主院正室坐了会儿,去通传的嬷嬷便回来了,屈膝道,“五小姐,书房那边道,老爷过会儿要见客,抽不出功夫。”
听到丫鬟说父亲无暇见自己,宜嘉心底有些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只站起来,轻轻颔首,让宝音把艾枕给那嬷嬷,道,“父亲既忙,我便不打扰了。这艾枕,就麻烦嬷嬷帮我带给父亲了……听说父亲夜里有时睡不好,这干艾叶有养神解乏的效果。”
嬷嬷这回倒是没有推辞,接了过去。入手十分松软舒服,有股淡淡的艾草清香,绣工针脚并不稀奇,倒是这其中的巧思用心难得。嬷嬷想着,把枕头交给身后的丫鬟,亲自送宜嘉出了门。
“嬷嬷去忙吧,不必送了。”宝音客客气气地屈了屈膝,微笑着劝那嬷嬷。说罢,又追上自家主子。主仆两个往外走,走到假山花园,却是遇见了从另一边来的秦姨娘母女。
秦姨娘穿一件豆绿掐腰长衫,外头罩了件纱衣,温婉秀美。江宜瑶跟在母亲身侧。二人身后跟着三四个丫鬟婆子,其中一个手里提着食盒。
“五小姐。”看见宜嘉,秦姨娘笑吟吟地叫她,身子歪歪地屈了屈膝。
按身份,秦姨娘跟宜嘉见礼并无什么不对,但她毕竟是父亲的妾室,宜嘉便还是默契地避了避,以示对父亲的尊重,“秦姨娘、二姐姐。”
“五妹妹,你也是来找父亲的吗?”江宜瑶微笑着看宜嘉,“姨娘炖了荷叶莲子羹,我陪姨娘来给父亲送羹。父亲刚吃了羹,我们正要回去呢……”
宜嘉听得微微愣了下,所以,方才父亲没见她,却见了秦姨娘和二姐姐?
宜嘉沉默了片刻,说不太上来自己现在的情绪。要说失望,她好像也有些习惯了。比起她,父亲显然更疼爱二姐姐。她没法因此责备父亲什么,二姐姐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感情深厚,父亲偏爱她,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没能在父亲身边长大,也并不是她的错啊……
宜嘉乱糟糟地想了许多,低垂眼睫,沉默着没有应答。
倒是秦姨娘,主动地跟宜嘉说话,细细柔柔地道,“妾这几日正有事要与您商议,今日遇见了,便正好同您说了。不知您现下是否有空?”
宜嘉抬头,“我没什么事,姨娘且说便是。”
秦姨娘颔首,柔声道来,“得三爷抬举,叫我管着三房的庶务。我才疏学浅,这几日也才将将理顺了……听下人说,您院里的丫鬟嬷嬷还是先前老太太安排的,这些年都不曾正经进过人,管事的也只董妈妈一个。妾想着,您那里人手少了些,可否要添些下人伺候您?您若是觉得可以,我便拟了名单,叫人拿去给您过目。”
秦氏作为有管家权的宠妾,态度却十分地谦卑,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此事由宜嘉做主的意思。
宜嘉也没犹豫,当即便给了回话,她摇了摇头,“多谢姨娘好意,不过我那里就不必添人。现下的人够用了。”
秦姨娘倒不纠缠,见宜嘉摇头,便应了下来,又道,“那五小姐若是缺了人手,只管叫丫鬟过来说一声。”
“好。”宜嘉点头应下,微微颔首与母女二人告别,带着宝音先行离开了。
见宜嘉走远,江宜瑶轻轻咬了咬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秦姨娘一个眼神制止了。母女二人回到妙馨院,进了屋,江宜瑶才不解地开口,“姨娘,您方才拦着我做什么?”
秦姨娘啜了口茶水,示意丫鬟下去,才对挨着自己的女儿道,“回来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
江宜瑶想了想,道,“您嘱咐我,回府后,要小心行事,不可胡乱说话。”她说罢,顿了顿,疑惑地道,“可方才只有丫鬟和您在,难道您我身边的心腹丫鬟也不可信麽?”
秦姨娘反问,“你如何确定那附近只有我与丫鬟?你一一探查过,还是那是你的院子?”
江宜瑶被问得一滞,咬咬唇,说不上话来。
秦姨娘才继续教她,“从前在湖州,府里的主子除了你父亲,就只有你我母子三人。你说什么,做什么,姨娘都能替你兜着,瞒着你父亲。可如今不一样了。你若还不长记性,早晚要吃大亏。”
说罢,秦姨娘看了眼还有些不服气的女儿,淡淡地继续往下说,“我再问你,你那屋里这几日吵些什么?今天罚这个,明天打那个,闹得那样大的动静。你以为我不过问,便是不知道了?”
江宜瑶听到姨娘的话,眼眸里划过一丝心虚,张了张口,“姨娘,我——”她顿了顿,看了眼姨娘的脸色,白着脸含泪认错,“姨娘,我知错了。”
秦姨娘并不轻轻揭过,轻声问她,“你说知错,那我问你,你错在哪儿?”
江宜瑶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该乱发脾气,打骂丫鬟。”
之前在湖州府,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在一处玩的官家小姐们,都捧着她。可回了江家后,一切都变了。她只是个庶出的……江宜乐和江宜嘉玩得最好,江宜珠则一副高傲的姿态,连正眼都不看她。若是江宜嘉嫉妒爹爹更疼她,鼓动姐妹们孤立她,江宜瑶或许还好受些。可偏偏江宜嘉什么都没做……她们只是单纯地不在意她,这才是最令一贯骄傲的江宜瑶难受的。
“……只因我是庶出的,她们便都瞧不上我。”
听着女儿断断续续的哭诉,秦姨娘秀眉轻蹙,低声呵斥道,“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你若因此自怨自艾,我倒白生养你这个女孩儿一回了。”
江宜瑶被姨娘骂得愣了下,泪眼朦胧地抬起眼,便见姨娘伸手,用帕子替她擦了泪,语气柔和下来。
“在这府里,最体面的要属大房和三房。你与二房和四房计较什么,也不怕跌了面子。至于宜嘉,她虽是嫡出,可生母早逝,而你自幼养在你父亲身边,得他疼爱,父女情分非她可比。回来这些时日,你可曾瞧见你父亲待她有什么亲近之处?你啊,哄好你父亲、别叫宜嘉抢了你父亲的疼爱,才是正事。况且,就算要撒气,也未必非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姨娘我这些年整治那些个通房的手段,你就算只学个一招半式,还不够你用?瑶姐儿你记着,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面上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和你那些姐妹相处也是如此……不管她们如何待你,当着你父亲的面,你只管笑脸相迎,做足了姿态,自然有人替你委屈。”
虽知道秦姨娘说的是对的,江宜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幽幽地道,“若咱们还在湖州就好了,父亲与姨娘就如夫妻一般,您也不必这般低声下气。还要跟小辈见礼……”
秦氏对此不置一词,她不是江宜瑶,在湖州待了几年,就天真地以为江三爷有朝一日会扶正她。这是绝无可能的事,连想都无需去想。
“对了姨娘,”江宜瑶想起方才之事,问出了心中疑惑,“你刚刚为何要给宜嘉院里进人?她院里的丫鬟比我还多……您都未说要给我添人。”
“你在这事上掐尖要强什么。你是我亲生,我难道会亏待你?”秦氏听出女儿话里的委屈和不满,不由地笑了下,而后道,“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盘算。”
见姨娘不说,江宜瑶心中越是好奇,拉着她的袖子追问,秦氏拗不过她,才开了口,“罢了,这些事,我原也准备慢慢教你。你可知五小姐的生母?”
“先夫人?您不是说,她出身商贾之家,父亲因此并不喜她。”
秦氏点头,“五小姐的母亲,是南直隶薛家的小姐。她和你父亲的亲事,是老爷子和薛家老爷子定下的,你父亲一贯高傲,并不满意薛氏的出身,但碍于老爷子的威严,还是迎了薛氏进门。薛家在南直隶经营数代,虽无权势,钱财却是不缺的。且薛氏又是家中独女,上头只一个兄长……故而,薛家为薛氏备的嫁妆,十分丰厚,说句十里红妆,半点不为过。后来薛氏早逝,薛家也未上门索要,尽数都留给了五小姐。”
江宜瑶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七八分了。宜嘉一个孩子,手里竟攥着一笔令人眼红的嫁妆。
也就是江家家资深厚,无人觊觎她手里的东西,换个人家,早就被掏空了,一个孩子哪里守得住这些钱财。且连姨娘都这么说,可见宜嘉的身家,怕是十分惊人了。
“姨娘是打算安插人到绿漪堂,再借机行事……”江宜瑶隐晦地说着,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道,“可要是动了薛氏的嫁妆,祖母难道不会过问吗?”她可听姨娘说过,宜嘉幼时养在祖母膝下。若是到时候宜嘉去寻祖母告状,姨娘岂不是吃了挂落了?
“倒是聪明了一回。”秦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所以这事急不得,需得徐徐图之,慢慢谋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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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