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狂风无情的吹掉了树枝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就连那系在枝桠的红绸子也在肆意地迎风舞动着。
尽管门窗紧闭,可屋内的人仍然能听见风的呼啸声,就像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在高调的宣称自己的地盘。
秦家的暖气开的很足,中途秦子邺还回房间换了件衣服。离席前,他还低声问了问祝无唤要不要也去换一下。
祝无唤犹豫几秒,还是拒绝了。
他所带的衣服皆是类似身上的长袍,总不能只穿着里衣用膳吧,这着实不合礼仪。
秦子邺似乎是猜到了他的难处,于是提议道,“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他的眼神露出期待之情,“都是干净的,倍儿香。”
祝无唤顿了顿,还是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秦子邺见劝不动他,有些失落的离开换衣服去了。
祝无唤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拭去了额前的薄汗。
纵然他已经来了这儿十余年,也算是半个M23时空的人,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边的衣服。不过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秦子邺的穿衣风格……
完全不适合自己。
秦子邺的衣服大多是各种鲜亮的颜色,像是柠檬黄、薄荷绿、甚至西瓜红……生怕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一样。
短袖就更别说了,胸前要么印着大大的英文字母,要么就是各类小动物的卡通形象。
其中,祝无唤印象最深的动物,则是一只黄色的老鼠。
他在秦子邺的很多件衣服上都看到过这个老鼠的画像,就包括现在秦子邺的房间里,也挂着很多它的画。
好像是某个动漫里的小动物,从前秦子邺总是拉着自己一起看,叫皮……什么卡?
他有些记不清了,不过,确实很可爱。
屋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又高了一点,这让靠在暖气片旁边的祝无唤如坐针毡,他不禁用手来给自己扇扇风。
秦母很是平心气和,像是感觉不到热一样。
秦父干脆直接卷起袖子,大快朵颐的品尝着热汤。
“……”祝无唤此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想离席,想去一个相对凉爽的地方,缓解这份愈演愈烈的燥热。
可一来,他还没有吃完秦母盛的饭。二来,从小受到了礼教要求他,长辈未离席,晚辈自然也不可提前离开。
偏偏这时秦父放下汤勺,不急不慢的询问他,“无唤,令尊令堂身体可还好吗?”
祝无唤只好按耐住焦躁的情绪,规规矩矩的回道,“一切皆安,多谢伯父挂念。”
“那你呢?”
祝无唤一愣,“晚辈也很好。”
秦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上月你来的时候,说梵西雪灾严重,皇帝派你前去赈灾,现在可解决了吗?”
祝无唤眉头一皱。
梵西是淮国最北边的一个州,刚入冬时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此后连续一月雨雪交加,河流冰封,人畜冻死无数。
由于衣食短缺,不少人死于山洞中,甚至出现了“人互食”的现象。
起初,梵西知州隐瞒灾情,后来架不住民怨载沸,个别地区出现了小股暴/乱,他只好向上述情。
弘景帝闻之大怒,立刻下诏派兵镇压。
在平定暴/乱后,弘景帝先是罢免了这位知情不报的知州,而后任命祝无唤为钦差,前去梵西救灾。
祝无唤到梵西后,将沿途所见和官员的汇报相互整合,很快确认了真实的灾情情况,迅速安排人力开仓放粮,大量施粥和发放衣物,暂时稳住了民心。
就在他准备着手推进灾后重建的方案时,朝中快马加鞭送来了陛下急招。大概意思就是,帝担忧祝无唤过度劳累,于是特另他尽快回京。
这已不是弘景帝第一次用这个理由了。
每次祝无唤被派去外地救急,往往事件刚平息,弘景帝的急招就正好出现,彷佛这诏令就站在某个节点等着他一样。
祝无唤很平静的看完诏令,倒是章华愤愤不平,“就不明摆着鸟尽弓藏……”
祝无唤立刻瞪了章华一眼,“你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然而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这里,于是只好连夜补充了方案的细节,留给了新任的梵西知州。
刚回京,弘景帝便宣召他去宫中议事。在去顺明殿的路上,祝无唤遇到了同去议事的首辅韩笠。
韩笠笑眯眯的和他道贺,“小祝大人真乃国之栋梁,若长此以往,我这首辅恐怕也要退位让贤了。”
……
祝无唤轻咳一声,“新任知府很有才干,目前大批灾民已得到安置,虽然时不时仍有骚乱产生,但皆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他大概总结了一下梵西雪灾的进度,“陛下已下了罪己诏,大规模灾后重建需要等待开春才能进行。”
秦父继续问道,“你看到灾民时有什么感触吗?”
祝无唤叹口气,“晚辈此去一行,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路有冻死骨’啊。”
他无奈苦笑,“可惜了,纵使我有千万般治国抱负,换来的却只有猜疑和忌惮了。”
祝家并非贵族世家,祖上也从未出过高官,世代都是本本分分的平民百姓。在一次山匪霍乱中,年轻的祝父失去了双亲。为了报仇他投入军中,跟随部队剿灭了山匪。
后来他不断凭借着军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卒小兵做到了名震边疆的龙虎将军。
熹和37年初,西边的焦塞发生叛乱,祝父奉旨出征,仅五个月就彻底平定了叛乱,班师回朝。熹和帝闻之大喜,念他22岁尚未娶亲,于是将自己最喜欢的九公主许配给他。
之后佑宁帝登基,又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可惜佑宁帝仅在位五年,于壮年之时驾崩。在弥留之际,皇帝破格提拔祝父为内阁首辅,并嘱托他要全力辅佐当时仅十岁的幼帝。
幼主当政,太后无权,朝野上下开始动荡,周边的国家也蠢蠢欲动。祝父先是以雷霆的手段震住了朝廷,然后派大军亲压边境,才算是稳住了淮国的局势。
此后他兢兢业业工作,周旋于各个势力中,尽力维持着朝中的平衡。
然而在弘景八年的一次早朝上,他却突然以年老为由主动辞去全部官职,不再问及政事,甘愿深居府邸做一个闲散老头儿。
满朝震惊。
弘景帝自然是驳回他的请求,可他仍不依不饶再次上奏,甚至长跪于殿堂前,大有一副“若陛下不同意,臣便一直跪下去”的架势。
最后弘景帝万般无奈的扶起他,“先生为国事呕心沥血,若朕就这般让先生告老,天下不免会议论朕薄情寡恩。”
弘景帝当即拟了旨意,“朕未亲政前,先生便教朕读书习武,可谓是朕之恩师。而今,朕感念其识大体知进退,着封为太傅。”
……
祝无唤正感慨着,突然身后传来声响,“那就直接推了它,自己做皇帝。”
是秦子邺的声音。
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扭头去看。
可秦子邺却抢先一步坐到座位上,还冲他微微挑眉,“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祝无唤摇摇头,“若你处在淮国,万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被别人听了去,可是会祸及九族的。”
“可这儿并不是淮国,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秦子邺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扇子,轻轻的给祝无唤扇着,但同时也不忘邀功,“怎么样,还是我好吧?”
祝无唤脸上一红,小声呵斥道,“快收起来,在外不好。”
秦子邺不以为然,“这哪里是外了,这是咱家。”
秦父重重的咳嗽一声,警告他道,“祸从口出。”
“你若是说惯了,有一天到了那边总会无意识的脱口而出,即便那皇帝不处置你,难道他就不会借这个理由去对付祝家吗?”
秦子邺微怔,认错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既然不让说出口,那……在心里想想总不违法吧?
他撑着下巴,一边给祝无唤扇风,另一边脑海中已经不断开始脑补祝无唤穿龙袍的模样了。
那一定是气宇轩昂,能文能武。既可以在内统筹朝臣,又可以在外征战四方,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是有一点不好。
若是祝无唤做了皇帝,那自己岂不就是……皇后?
他幻想着在封后大典上,自己穿着大红凤袍,脸上涂着胭脂,头顶着沉重的凤冠,被人搀着一步步走上玉阶,列下是乌泱泱的来恭贺的臣民。
秦子邺手一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就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