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太傅年轻时鲁莽且不善言辞,换句话说就是忠厚老实但没心眼儿,因此经常说话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后来他和同僚去饭馆喝酒时,醉意上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吐槽了陛下派他去镇守边关,不能在京陪伴妻儿。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这话被隔壁的一个朝廷官儿听了去,随即立刻回禀元和帝。
皇帝大怒,不仅当众杖责他二十军棍,并且没收了军权,关家里禁闭半年。
而这个上报的人就是被祝父调侃过的、满心怨愤的、裴桑的爹。
自此之后,两个爹的梁子算是结了下来。
祝父卧床在家数日,不仅痛定思痛戒掉了喝酒的毛病,而且出了禁闭后去拜了南安城里最有威望的老夫子,学习为人处世的之道。
慢慢地,他也学会了将所有的心思压在心底,逢人只说三分话。在教导子女时,也会以自己为例,和他们强调少言多行、不要嘴贱。
或许这也是他看不惯秦子邺的其中之一个的原因吧,毕竟这小子不仅是嘴贱了,做事儿也是随心所欲,颇有他当年愣头青的感觉,将来势必会闯下大祸。
他教育三个孩子们不要过多涉及朝堂,只愿他们能安分守己,平安做到退休即可。但这话只有祝晏一个人听进去了。
祝英打小就成了南安城里有名的“混混头子”,身后有一群忠实她的马仔,成天在城里大摇大摆,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教训那些不安分的小偷。
长大之后又去郊外找些强盗练手,打赢了就把他们送去衙门,输了的话便去校场继续深造。
如果说祝英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那祝无唤做的事可是将整个祝家的命脉搭在细线之上,稍有不慎便沦为满门抄斩。
弘景帝为太子之时,先是拜了祝父为师傅,后来先帝又选了祝晏作为他的伴读,而嘉平长公主还是他的亲姑母。
可以说,祝家就是弘景帝最信任的依仗。
可自祝父辞去太傅,祝晏又被遣派去往云州驻守,原来的次辅韩笠便顺势坐上了首辅,他的门生众多,朝廷之中也多有他的势力,弘景帝日渐不安,在朝中寻求着盟友。
而祝无唤就是弘景帝最先拉拢的对象。
事实是,即便皇帝不主动寻他,祝无唤也会忠实地维护着皇帝,甘愿做他的马前卒。
在弘景帝的扶持下,祝无唤也渐渐的有了自己的队伍,他们全都是效忠于皇帝的不二之选,裴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步步成为了祝无唤的挚友。
可裴桑都给事中的身份和他爹做过的事情,终是给了祝太傅不好的回忆。他明里暗里告诫祝无唤少与其来往,可祝无唤却说他小题大做。
最后在一次吃饭时,祝太傅吹胡子瞪眼,“你这孩子就是天生来气我的,先是秦子邺,后来又是裴桑,我和你说的话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非要撞回南墙、磕个头破血流才悔悟吗?”
“我看,就是裴桑把你带偏了,他成天监视着别人,心不知道有多脏呢。”说罢,他摔了筷子便离席了。
祝无唤眼底无任何波澜,似乎刚才祝太傅撒的怒火不是对着他。
祝英不放心的戳了戳他的手肘,担忧的望着他。
祝无唤放下碗筷,轻轻揉了揉妹妹的脑袋,“不用担心我,好好吃饭。”
后来,祝无唤去了书房,和祝太傅交谈一夜。最后的成效是祝太傅不再对裴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了,但总归还是看不惯,时常斜着眼瞅他。
裴桑装看不见,私下却越来越缠着祝无唤,两人经常结伴而行,形影不离。
……于是祝太傅的头痛加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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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无唤引着裴桑进了书房,谨慎的将所有门窗全部关上,这才询问裴桑道,“别贫嘴了,那内监到底怎么死的,查出来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裴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这是仵作写的验尸单,你自己看看吧。”
祝无唤接过验尸单,不禁吐槽一句,“还放心?那这事儿你可办妥了?”
裴桑挠挠头,“你这话说的,马都还有失蹄的时候呢。”
祝无唤不与他斗嘴,展开纸张看了起来。
内监窃听案发生于七日前,当时祝无唤正在顺明殿与弘景帝议事,出门时意外撞见了这个叫做“小应子”的内监在门外洒扫廊下,并且逐渐靠近弘景帝与大臣交谈的窗下。
祝无唤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于是只好先行作罢。熟知第二日,他又看见了小应子端着茶盏,探头探脑的打量着殿内。
在秘密禀报弘景帝后,锦衣卫当即将小应子拿下。为了引出幕后之人,祝无唤提议将小应子关进刑部大牢。
面对弘景帝的不解,祝无唤解释道,“指使内监的幕后之人必不会让他存活,故而在三司审问前定会想法设法除掉他。”
“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一旦杀手出现在大牢,便会被早已暗自埋伏的锦衣卫现场抓获,剩下的便可以抽丝剥茧一步步探出幕后之人。”
弘景帝想了想,最后同意了祝无唤的计划,并宣召了裴桑让其严密监视刑部大牢的一举一动,务必要抓到活口。
为了避免幕后之人警觉,祝无唤按照常理依旧做出警戒的阵势,并派了三倍人手严加看管,引诱那人不得不早些做出行动。
同时,他又担心若自己在南安城会让对方投鼠忌器,于是暗暗想着法子如何能暂且离开。正当他苦思冥想时,秦母正好送来了正当的借口。
……
“毒芹?”祝无唤盯着验尸单上的字迹,“这毒物似乎不太常见。”
裴桑把玩着桌上的玉珠,“仵作说,这毒芹的长相与普通芹菜几乎相同,若是被拌进了饭菜,通常情况下是看不出来的。”
“中毒之人口唇有血泡,面色发青、皮肤发红,并且在死前会伴有激烈的身体痉挛。毒发时效没有固定时间,短则数分钟,长则可十二个时辰。”
“这内监属于前者,不然十多个时辰再显露出来,恐怕下毒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祝无唤放下验尸单,“这下毒之人是牢中送饭的狱卒?”
裴桑点点头,“这狱卒在食桶里设置了夹层,在给小应子盛饭之时,将芹菜偷偷换成了毒芹。”
“事成之后他与其他人换了班,乔装溜出了南安城。可等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时,他已经被人抹了脖子死在了郊外。”
祝无唤皱眉,“现场有发现什么痕迹吗?”
裴桑摇摇头,“仵作查验了伤口处,符合在高处向下挥刀一击毙命的特征,且杀人者为左利手。”
“另外,尸体旁边有着一排马蹄印,应该是杀手骑马路过,快而狠的了解了他的性命。”
祝无唤微微颔首,若有所思道,“韩笠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我正想和你说他呢,”裴桑顿时来了兴趣,“虽然韩笠这边风平浪静,可他的得意门生何大人昨日倒是来了一次。”
裴桑放下玉珠,转身又去摸旁边放着的宝剑。
“……刑部侍郎何谭?”祝无唤问道。
裴桑一把抽出剑身,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中,他不禁赞叹道,“啧啧,真是好剑哪。”
祝无唤惊讶望着他,一时失笑,“看来这位何大人是把你惹恼了。”
裴桑将剑收入鞘中,“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装傻充愣呢?”于是他开始讲述何谭做的那些令人血压无限升高的蠢事。
那日,裴桑在刑部大牢门前见到了何谭,这人笑呵呵的朝他客套道,“裴大人今日没去江福楼喝酒啊?”
裴桑心里暗暗骂道:去你个大头鬼。
可面上仍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刑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来看一看,以便向陛下汇报。”
他话锋一转,“听说大人近日常去云间阁,这妙音小曲演奏着,怕是把您的骨头也吹酥了吧,这陛下交代的差事……不知还能否办好呢。”
何谭面不改色,“你我都是朝中官员,戾气别那么重,伤肝伤身。我府上倒是有些药酒,待会儿我着人送几坛去裴府,养肝补气最见效了。”
裴桑:……
一想到此事,裴桑愤愤地对祝无唤道,“接着我去勘察牢内痕迹,这何谭偏偏紧跟着我,但凡我找到些什么东西他都要过来瞧。完事后他又不屑一顾,称我找到这些对破案没有用。”
“后来查到是那个狱卒下毒后,他又装作惊讶,感叹自己识人不明,没有早点看出这狱卒的阴谋诡计。”
“等我将狱卒的尸身带回来时,他又不敢上前观看,说自己见不惯杀生,于是在一旁念起了佛经。”
裴桑仰天长叹,“我的命好苦啊,朝中这么多都给事中,怎么偏偏就我被安排去了刑部。”
祝无唤轻笑,从袖中摸了个东西扔给裴桑,“吃点甜的,中和一下你的命数。”
裴桑捏着小包装,但他看不懂上面的字,“这啥啊?”
“巧克力。”祝无唤给自己也撕了一个,“子邺不知何时放我包袱里的,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裴桑凑近闻了闻,确实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可这颜色……他有些犹豫,“你确定这黑黢黢的东西能好吃?”
祝无唤咬了一小口,“反正毒不死你。”
裴桑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听得我好想揍你一顿。”
他学着祝无唤的样子咬了一角,细细品味着,“……确实,还不错。”
祝无唤微微一笑,“六部中韩笠安插亲信最多的便是刑部,陛下……是信任你,才对你委以重任。”
又听到韩笠,裴桑原本被甜食治愈的心情又跌落了下来,“哎,可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对方摆了一道,你说这事整的,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祝无唤道,“昨日我已向陛下禀明了此事,圣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感觉已经起了怒气。”
裴桑担忧望着他,“你等会儿要进宫看冰嬉,怕是陛下见到你回来,定要留你在宫里训诫了。”
祝无唤将验尸单整齐叠好放进衣袖中,“技不如人,陛下若是要责罚,我也心甘情愿。”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小厮的敲门声,“二公子,老爷和长公主已经准备好了,正在府外等着公子呢。”
祝无唤应了一句,待小厮远去才低声对裴桑道,“现在小应子和狱卒皆以殒命,杀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条线算是彻底断掉了。”
“若是想将韩笠一党连根拨起,还需要别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