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几人闲聊了许久,也深了,苏子卿与李焱才从春风楼出来。皇城深夜的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甚至比白天,更热闹......
穿梭在人群中,李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兴奋地问苏子卿:“你和春风楼的东家是怎么认识的?”
幸好他没有口无遮拦,说出春风楼有两位东家,苏子卿拉过李焱,小声说:“我之前住在那你忘了?还有......大东家从未露过面,你以后要谨言慎行,尽量忘记你见过她这件事。”他尽量用最小的声音,让李焱在嘈杂的街道上能听清他说话。
李焱虽然没经历过什么世事,比苏子卿还不懂得这些与人相处之道,但在将军府,他也是见过不少的,自然知道苏子卿所指,忙点头:“谢谢苏大人提醒,要不我这嘴,差点就误事了......”
苏子卿笑道:“如今我们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有什么事,我会与你通气儿的......”李焱听着,诚恳地点着头,苏子卿继续笑言:“还有......你放心,关于我住所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让你家主人有机会责罚你的,这件事我一定保你!”
李焱连声道谢:“苏大人说到做到啊!”
二人说笑着,穿街走巷,李焱停在一扇大门前,朝着苏子卿行了个礼:“大人,我到了。”
苏子卿抬头,眼前赫然是一座华丽的府邸,大门在李焱停下之时,已经敞开,透过门往里看,府内的园林不亚于翰林院的布置......怎么看,这府邸的主人都不像是不被重视的样子......苏子卿不禁问:“你家主人年纪轻轻,就能有做这样的私人府邸?”
李焱回头看了看,兴许是沾了李绞的光,自己从小住习惯了,并不觉得府邸有什么不同,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嗯,是老将军赠给主人的生辰贺礼,几岁的......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还小......反正就跟着搬过来了......”
“李绞从小就自己住在这里?”苏子卿疑惑道。
“对啊......”李焱答着,熟练的从身上掏出几枚铜板,走到墙角。苏子卿这才发现,墙角蹲着个乞丐,年纪比他二人还小,弱弱地蹲在那里,李焱将铜板置入乞丐的碗中,回头继续对苏子卿说:“其他几位将军也是如此,年纪很轻的时候就不与老将军同住了......除了主人的大哥......是用军功换的府邸,其他人也都是老将军送的。”
苏子卿听着,认真地点着头,探头看看墙角的乞丐,蓬头垢面,分不清男女,只知道还是个孩子,弱小可怜:“你和他很熟?”苏子卿问李焱。
李焱回头看看,答:“不算认识......许是这里背风吧......他每天都会在这里休息,我见到了就会给些钱......”说着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月亮:“天色不早了,苏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要进去了。”
说着二人相互行了礼,分别离去。
这就......难分辨了......大家都说李绞是李家为自己准备的弃子,但这样看来,他的待遇,好像与他那些哥哥并无不同......转念一想,老将军这么明显的父爱,那些消息灵通的人不会不知道的啊......到底是他们看错了,还是自己想多了......苏子卿边思索着,边朝着翰林院的方向走去......
“唉......想不通......还是没能力想通......改日去向文兄旁敲侧击的问一下吧......”自言自语着,苏子卿心中嫌弃着自己,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学不会这些......
与苏子卿四目相对,文咏昌沉默不语......苏子卿想着,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让他觉得太过傻气:“文兄......我......是不是太笨?”
文咏昌摇摇头:“苏兄哪里的话,你要是笨......我岂不是痴傻......我只是在想......或许你真的走了大运,中了个大靠山......有些嫉羡罢了。”
文咏昌人倒是坦荡,是什么感受,就与苏子卿说什么,这倒让苏子卿有些尴尬:“外面不是都说......他们李家势力太大,难免会受朝廷忌惮,随时都会有一些莫须有的借口削弱他们......为此他们准备了弃子......”
文咏昌面色沉重,点点头:“兴许就是这样,让人猜不透,他们准备的到底是谁,现在的活力全都集中在小李将军身上,说不定只是老将军安排的一种历练......”说着,文咏昌看向苏子卿,欲言又止。
苏子卿见文咏昌犹豫,说:“文兄,我俩什么关系,有话直言就是。”
文咏昌犹豫道:“我想说......你不妨就入李家,谋个一官半职的,反正在这翰林院也没有什么你可学的东西,不如趁早投诚......”说着顿了顿:“但又怕我判断有误,说这种话,会害了你。”
原来只是因为这点小事......苏子卿笑道:“文兄的建议我自然会着重考虑,但结果如何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是那种推卸责任的让你。”
文咏昌当然知道苏子卿不是那种人,他只是自己心中会留一道坎。点头应和着苏子卿,文咏昌继续说:“还有件喜事要与苏兄说。”
苏子卿来了精神:“什么喜事?文兄有意中人了?”
文咏昌笑道:“哪里来的什么意中人,我这样的人,没有意中人最好,方便以后攀高枝。”他说话总是不经意的直接:“前几日太府寺派人来请,有意录用我。”
苏子卿喜出望外:“恭喜啊文兄!历来三甲不是入赘高门,就是最后被派去县衙终老,有机会留在皇城的不多啊!”
“确实是运气好。”文咏昌说:“但这运气也太好了,我心里总有些犯怵......这些时日以来四处奔走,我本来就有些放弃了,想着,出京就出京吧......怎么说也得先有份差事养家糊口,突然间有这么个机会......还是太府寺......”说着文咏昌陷入自己的思绪,皱着眉:“唉......不知是福是祸......”说着,故作轻松地对苏子卿说:“苏兄如今背靠大树,若今后我有什么行差踏错,或是被人构陷,还望苏兄能拉我一把。”
苏子卿笑道:“彼此彼此......”文咏昌说的没错,他现在的状况,与自己一样,何德何能被这些人看中,自己又有多大的价值能保全自己......思索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陈魁,若是内政,不知道可否向老师引荐文咏昌,虽然他自己说,大家都不太喜欢他这种圆滑之人,但太府寺要的人,对他们内臣来说,总该有些用处:“不知文兄若是去了太府寺,直属上司是谁?”盘算着,苏子卿问。
听了苏子卿的问题,文咏昌眉头又皱起:“问题就是这个......我问过了,送信的人信誓旦旦的同我说,我直属于太府寺卿......”
太府寺卿......苏子卿脑中浮现出那日在殿前与陈魁叫嚣的老头......不禁打了个冷颤......话说回来,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也太大了点......
见苏子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文咏昌接着说:“看吧,苏兄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我再多问,那人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说是,暂无官职,跟着太府寺卿学习,专精农务、赋税,总比在这里学这些范范通科,浪费时间强......”
“那你......”苏子卿小心询问,这馅饼着实太大,没掉到他手上,他都觉得有些烫手,更何况正捧着馅饼的文咏昌。
文咏昌则轻松笑道:“能怎么办呢?这么一个留在皇城的好机会,当然先试试......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然母亲大人散尽家财供我读的这么多年圣贤书,不是白读了。”说完,看了看满脸愁容的苏子卿:“苏兄不必如此,我这边险,你那边也好不到哪去......我不太懂军务,也不知道李将军这场仗会怎么打,要打多久,你若无意投靠他人,也要做好李将军凯旋之前,如何在皇城安然度日的打算,李家势力庞大,这皇城虽然看似安宁,暗中可有不少暗线盯着你呢。”
“多谢文兄提醒。”苏子卿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下定决心,但架不住外面的人胡乱猜忌,现如今自己不是李家的人,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了:“我们俩......都自求多福吧......”苏子卿感叹。
这么久以来没有收入,还能过得滋润,苏子卿可真是要感谢他的盟友“春风楼”,但光让春风楼供着自己,自己好像都没为盟友出过什么力,这让他于心有愧......
“我总在你们这白吃白喝的......感觉自己像在吃软饭......”坐在春风楼的雅间,看着台上的歌舞,苏子卿感觉自己好**。
“苏大人就放心享受着吧......”栾娘笑答:“以后有很多地方,我们都要仰仗苏大人呢。”
“你怎么这么笃定?”苏子卿问。也分不清是形势所迫,还是他自己心里也愿意,反正这不知不觉中,苏子卿已经默认自己,是李绞阵营的人了......这个阵营也不知道是谁规划出来的......即使是这样,苏子卿也不知道,自己对栾娘他们到底有什么用。
栾娘给苏子卿斟上热茶:“我们大东家说了,您和李绞将军,予我们,可是遮阴的大树,让我务必伺候好二位呢。”
二人交谈时,都心照不宣,从不直言宋清辉:“那你们大当家,凭什么这么笃定?”苏子卿追问。
栾娘回:“她的决定我从不多问,反正她从没看错过。”原来栾娘笃信的,是宋清辉。
想来也是,这家大业大,应该都是宋清辉独具慧眼,投资有方,才挣得的这些产业......那这样说来......宋清辉是把自己与李绞,当做产业在投资?那只能祝她这次也没走眼了:“希望你们大东家在我们身上的投资,不会亏本才好。”苏子卿明白过来,笑道。
栾娘也笑了,她可没苏子卿这么多心,她对宋清辉,是百分百的信任......罢了,她看看窗外的夜色:“怎么入春了,夜还是这么凉......”转头,将碳炉朝苏子卿的位置移了移:“夜深了,寒气重,不如苏大人今晚就在春风楼留宿好了。”
苏子卿也看向窗外,确实晚了......于是他站起身来:“不了......我认床......”虽说栾娘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给自己安排一些奇奇怪怪的节目,但在春风楼白吃白喝,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要住在这享受这的碳火,苏子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栾娘也没有执着,笑着起身:“那好,我送送苏大人。”说着,取了一个手炉,放到苏子卿手中,同他一起走出春风楼。送走苏子卿后,栾娘匆匆回了春风楼后院,推开门进屋,抱怨道:“唉......累死我了......”
坐在梳妆台前的宋清辉赶紧起身迎上来:“苏子卿这么早就回去了?”
栾娘没好气的说:“是我哄他回去的......他不会去,我怎么回来休息!”说着,看看梳妆台的方向,镜子前放着一个银色的平安锁,像是孩童的物件:“还是没消息呢?”
宋清辉回头看了看,点点头:“自送万福当收了这平安锁后,就一直没有更多的消息,连当锁的人都找不到了......”
栾娘宽慰道:“兴许当锁的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毕竟孩子那么小,许是什么人在她身上捡了值钱的东西换银两。”
宋清辉拉着栾娘走进屋子:“都入春了,外面还这么凉,她若是活着......不知道现在在外面得多难挨......”
出了春风楼的苏子卿,沿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朝着翰林院的方向走着......这条路,经过李绞的府上,就是上次与李焱分别的那个门。这夜,阴阴的寒,那个小乞丐还在那里......见那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墙角,苏子卿不禁上前,想对他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问他这么冷为何还在这里?他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还能去哪......
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若是饿了渴了,自己给了他这顿......下一顿呢?
怎么说,好像都是废话......
小乞丐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缓缓抬头,潦草污脏的脸上,一对闪烁的桃花眼与苏子卿对视,若是收拾一下,应该是个美人胚子......但这不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了......苏子卿见那双眼睛,新生怜悯,将手炉递给了他。
小乞丐没见过手炉,不知是何物,只觉得这个精雕细琢的小玩意,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便一把抢了过去,手炉一晃,碳火差点掉了出来,险些烫到了他。
苏子卿眼疾手快,将手炉盖上,小乞丐这才意识到,这个精致的小玩意,是取暖用的......他又看了看苏子卿,小心翼翼地说:“谢谢......”声音非常微弱,好在这条巷子安静。
苏子卿笑道:“不客气。”说完便转身离去。世上的穷苦人家这么多,就凭他,怎么可能帮得过来......眼下自己在皇城,别说站稳,连根基都没有,拿什么去帮他们.....
唉,又想着帮这些穷人,又想着自己能闯一番事业,又要想公主府的事情......心思真多.......所有的圣贤书都告诉自己,心思越多,就越一事无成......还是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也是李绞在北疆过的第一个春天......北疆本就严寒,若不是军中有计时,他都不会知道已经入春了......
看着营外长势缓慢的庄稼,李绞心中满是愁楚:“百姓的余粮都快卖完了,再不回暖......这钱也换不到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