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衡 第10章 北上郊游

大雪封山，进出不易，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李绞他们搭的棚子。坐在棚边的大石上，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李绞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位村民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坐了下来，从腰间扯下酒囊，递给李绞：“将军，喝点？”

李绞摇摇头：“行军不能饮酒。”

老乡没再劝说，拿回酒囊，打开自己喝了一口：“没想到李将军还是个守规矩的人啊......”

自打李绞与周边村民熟络后，老乡们都觉得李绞与其他将领不太一样，整天嘻嘻哈哈的，有些没正形，虽然从未做过任何越轨行为，但平日言行举止活像个纨绔子弟，大家都以为李绞应该是个我行我素，不墨守成规的人......

李绞也知道外人是怎样看自己的，因为这些都是他想让外人看到的：“老乡何出此言？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军纪，我本来就是个守规矩的人......”

见李绞如此严肃，老乡笑着，打着马虎：“哈哈，是啊，李将军太亲民了，我们都以为......”

话还没说完，李绞又故作顽皮接过话去：“毕竟规矩是我定的，我可不会为难自己。”

见李绞如此，老乡松了口气，唉，原来他们没看错，这个少年将军，即使不是个纨绔子弟，也是个高粱少年......听说还是仗着家族势力，才能年纪轻轻就带兵到这北方来，说是来打仗，这么些时日，就只见他驻扎在这里，该吃吃，该喝喝，别说打仗了，敌人都没见到一个，看着更像是来北游的......

见李绞还是印象中的那个李绞，老乡又轻松地喝了口酒，看着眼前被雪覆盖的棚子，笑道：“李将军没种过地吧？”

李绞像是被点到什么似的，回神点点头：“被看出来了啊？哈哈哈......”

老乡继续笑着：“你们皇城的人，从小锦衣玉食的......”说着，指指李绞心心念念的大棚的方向：“这是您第一次摸这脏兮兮的土地吧？”

被老乡说得李绞有些惭愧：“大爷您见笑了。”

老乡摆摆手：“正常，见您一直坐在这，忧心忡忡的看那边......我就知道，你啊......啥也不会！”

老乡们倒不是瞧不起李绞，毕竟比李绞烂得多的二代，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没听说过。与李绞说话轻松，完全是因为他平时那副初出茅庐的青涩。

李绞以为老乡所指，是自己种粮的办法失败了，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尝试，浪费你们时间了。”

老乡听了直摆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您这个方法，能成！”

李绞以为老乡在宽慰自己：“大爷您也别安慰我了......反正我们来北方，也是无所事事，等开春，积雪化了，我让弟兄们帮你们做农活......”说着不忘盘算：“就是这粮......希望你们多少能分店。”

大爷大笑道：“干多少，分多少，向来都是我们这的规矩，再说了，就算你们不干农活，这整个冬天，帮我们卖山上那些枯枝烂叶，也给我们挣了不少钱，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呢！”虽然李绞的青涩，是他们平日茶余饭后的聊资，但一码归一码，帮他们赚到了钱这件事，他们对李绞还是心存感激的。

李绞道谢：“我估摸着，我们在这还要住上个两年左右，日后还都要仰仗你们了！”

老乡也客气道：“哪的话！是我们仰仗李将军！”说着，指着棚的方向：“李将军的方法，实在是高啊。”

见老乡夸自己，李绞不解：“此话怎讲？”

老乡笑着解释：“那棚子，给庄稼保暖，之前咱也见识了，现在这大雪一下，雪积得厚实，就跟我们盖的冰窖差不多，那玩意你别看是冰做的，其实可保暖了，庄稼盖在下面，虽不见阳光，也不会冻死，我看啊，等开春暖和了，它们见了阳光，一定长势喜人。”

李绞想象不到这厚厚的积雪下，还能有活物......苏子卿也同自己说过，这个方法，能让粮食安然过冬......但在他有限的想象力中，被雪覆盖，只能是冻死......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棚上厚厚的积雪：“接您吉言......”

老乡见李绞自己出的主意，自己都不信，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李将军自己想的法子，咋自己都不信呢？我说能行，就能行！不信你等开春了看！”说完，便回村去了。

李绞仍旧怀疑地看着积雪，自言自语：“苏子卿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他应该也没比我见识多到哪去吧......难道真是我太养尊处优了？不懂这些田间地头的事情......”

自我怀疑时，从军营中匆匆跑来一个人，那人来到李绞身边：“李将军。”

看了看眼前行礼的人，李绞很自然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那人坐下：“霍灵，只有我俩的时候，叫我名字就行了。”

霍灵也很自然的坐下：“不可，称呼这样换来换去，万一在人前没反应过来，怕要乱了军纪，还是叫您李将军比较好。”

李绞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怎么就摊上你这样的随从......跟随身带了个娘似的......”

霍灵一本正经道：“李将军莫要胡说，我怎么敢跟老夫人相提并论......”

李绞按捺住嫌弃，假笑道：“找我有什么事？”

霍灵回答：“弟兄们在此安营已经有些时日了，天寒地冻，整日篝火也不是个办法，他们现在闹着要活动筋骨......”

李绞慢不在乎道：“那就让他们进山打猎去......一队一队去......猎到了还能加餐。”

霍灵吞吞吐吐道：“他们的意思......是想进攻......”

“进攻？”李绞诧异：“往哪进啊？你看看伽蓝，百里开外，人家老老实实呆着，动都不动，我们进什么进？”

霍灵无奈：“就是他们太老实了......弟兄们觉得是个好机会，一举将他们拿下就可以回家了......”

“就是因为他们太老实了......”李绞慢慢解释：“所以肯定有诈......伽蓝虽然不敌我中原，但也不是没有血性的族群，我们在他们家门口安营扎寨这么久，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信使都没有......难道不可疑吗？”

霍灵抬头看向伽蓝的方向：“我也是这么说的......方才能稍微平息弟兄们的躁动，就怕过些时日，他们无聊了，又想赶紧打完回家了......”

李绞扶额，自言自语：“上山采枯枝烂叶都不够他们玩的了......”想了想，抬头对霍灵说：“行......我知道了......得想些法子......找更多的事情让他们做......不然闲的他们！”

霍灵点点头，话锋一转：“李将军也不要整天坐在这里盯着您那个棚子......庄稼能长，它自己会长，若是死了，您在这一直盯着，它也活不成......”

“行行行！”李绞不耐烦道：“烦死了......早知道带李焱过来......让你留在府上。”

霍灵恭敬道：“那下次李将军也可以这样安排......”

听着霍灵在自己耳边念叨，李绞放弃挣扎......心想着，原本是嫌李焱愣头青，带他过来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府上打点，李焱交给苏子卿，也够用.......霍灵倒是能帮自己不少......本来也知道霍灵唠叨，没想到能这么唠叨，只要有正经事，他就会一直在自己耳边唠叨......确保自己听懂听清听明白为止......而对于霍灵来说......好像没什么事是不正经的......

“你说......”李绞想到些什么，打断了霍灵的唠叨：“咱们周边这么多村子......村里应该有不少孩童少年吧？”

霍灵不解：“你想干什么？”

李绞笑道：“紧张什么？我是那种会对百姓下手的人么？我是想......这些孩童少年，在这苦寒之地，除了帮衬家中劳作，还能干些什么......”

霍灵将信将疑地看着李绞，郑重地唤他：“主人......”

见霍灵如此严肃，李绞打着马虎：“哎呀！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吗？”

霍灵想了想，点点头......但很快他有憋不住，笑出声来。李绞怎么会是那种打百姓注意的人，刚才也只不过跟他开个玩笑。

见霍灵绷不住了，李绞嫌弃道：“难得见你笑，每次笑都是取笑我......有这么好笑吗？”

霍灵收起笑容，摇摇头，回头看了看营地：“饭应该烧好了，今天吃鹿肉......”

“又是鹿肉......”李绞起身，抱怨着：“这几天，天天都是鹿肉......他们上山就打不到点别的东西吗？”

霍灵无奈道：“没办法......连日大雪，山上没什么活物了，就这鹿，还是偶然看见......还好我们带来的人不多，不然这两三只鹿，还不够塞牙缝。”

跟在霍灵身后，李绞不耐烦地伸着懒腰：“唉......想吃点菜！终于知道哥哥和爹在家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那些清汤寡水了！”

霍灵宽慰道：“知足吧......大少爷您就是没吃过苦，这还是没开战的时候，要是开战了，连这些都可能没得吃......”虽说在皇城的时候，李绞家也没有多惯着李绞，但这样吃苦，他还真的是第一次。

打记事儿起就每天起早贪黑跟着兄长们上校场操练，还要兼顾学业......这怎么看都不像当弃子在养......外界的传闻李绞不是没听过，但自己与家里相处是什么感觉，他自己最清楚，任外界如何传，他都没太放在心上......家里，自然会有对家族最有利的安排。

北方冬季的星空，极其璀璨。吃饱消食后，零星几人围坐在小篝火旁，野外的夜晚，没有任何夜生活，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的营帐休息了。李绞却很喜欢在远离营地的地方，欣赏夜空。霍灵也坐在一旁，在李绞身旁升起炭火，炭火阴阴地烧着，没有火光，却很暖和......

李绞头也没回，看着天空，问霍灵：“你哪弄来的炭？”

“自己烧的。”霍灵回答：“今天试了试，烧成了这么点，明日上山除了找点活物，还可以让弟兄们留意一下柴火，这柴火变成炭火，可暖和多了。”

听说是自己烧的，李绞安心多了，还以为是霍灵根村民买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霍灵看出了李绞的心思：“将军放心，我们在这时间还长着呢，钱我会省着用的......”

“唉......烦死了......”李绞也知道时间还长着，抱怨着：“好不容易出来，以为能大战一场，现在却只能在这里耗着......全家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功绩在身......烦！”

“将军您还年轻，这也是您第一次出征......您的兄长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有功绩的不是？”霍灵知道李绞心烦，看着家里的哥哥们各个都有不少拿得出手的事迹，从小李绞就在这种环境下熏陶着，如今眼前就有机会，他怎会不急......

“你们都说我还年轻我还年轻......但大哥，也是在我这个年纪，首战成名......这本来是我的目标......”现在看来，这首战......不可能像大哥一样威风了......

“来日方长......”霍灵很明白李绞的心情，与他一块长大，看着他在李家那种满门忠良的环境中成长，肩上压力一定很重......自己无论如何亲近，也只是李家的下人，无法为其分忧，只能宽慰：“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说不定你们这一辈，最大的功绩是你打下的呢？”

“呵......”李绞笑了笑：“这次出来，就在这闲着，什么事都没做，回去的时候，李焱还不知道要怎么笑我呢......还以后呢......”

还从未见过李绞如此丧气，霍灵继续安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首战就被打趴下了？”

“首战？”李绞笑道：“哪战了？兄弟们的枪，还是新的呢。”

霍灵耐心道：“将军，您不能现在就泄气了啊......这让跟着您过来的弟兄怎么想？”

李绞摇摇头：“我倒不是泄气......我只是想在这无聊的征伐中，做点什么......只是一直没想到好法子......既然这次名义上是征伐，那不见血光，也得见点功劳才好......否则就像你说的......跟着我过来的弟兄们，不是白忙活了。”

原来李绞还是那个李绞......刚才真是吓死霍灵了：“我还以为您真的是被养太好了，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打败了.......”

“一开始是有点......”李绞答：“不过，事情已成定局......那就只能在这定局中找生机了......不然要我坐以待毙吗？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再说了，那帮弟兄们，还等着跟我建功立业呢。”

还是那个李绞，霍灵欣慰地点点头：“对了将军......您为什么决定在此安营？若我们一路北上，以伽蓝如今的实力，我们即使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也能与他们签个契约什么的......”

“你觉得我们一路打上去好？”李绞反问。

霍灵沉思了一会：“不妥......如今我们自己的地盘，都暗流涌动......伽蓝不会不知，他们之所以这么安静，也是因为实力不足......但我们若敢动他们，面上打不过......暗地里挑唆，也够我们吃一壶的......主要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与我们的何方势力已经悄悄搭上线了......”

李绞点点头：“正如你所说，所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君上这次让我们李家派人来，也是想借此机会制约李家......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动了......看着能打，实则一点也打不得......”说着看了霍灵一眼：“兄弟们那边，就劳你多费心了......”

霍灵点点头，顺着李绞的话继续：“可惜了这个好机会，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无妨......”这下轮到李绞宽慰霍灵了：“不打有不打的办法，只是我还没想到，带我想到了......我们一样能风风光光的回去！”

“咱们这趟......要多久才能回去？”霍灵故意问道。

李绞知道霍灵在考验自己，反问：“你觉得呢？”

霍灵也心照不宣：“最多三年，不过我觉得，再两年，足矣。”

李绞笑着点点头：“我也觉得......唉......就是还要在这破地方呆两年......明年再吃不上青菜，我人都要废了......”

“我前几日到附近村子里转过，老乡们都是秋收囤粮，若我们久驻在此，也可学他们的方法，明年我们就不用先现在一样了。”霍灵说道。

“行啊！”听说明年可以吃上菜了，李绞很是高兴：“希望老乡没说错，咱们那块地，等雪化了，就会有大收成......”说着还不忘自嘲：“明明是出来行军打仗的，现在看来却像是来过日子的......”

“将军觉得，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霍灵问到。

李绞不解，霍灵怎么会问自己这个武将世家这样的问题：“当然是战术兵法啊......”

果不其然，霍灵就猜到李绞会这么回答，慢慢说道：“依我看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活着......”

听到霍灵的答案，李绞愣了一下，比自己没大几岁......却整天在自己面前装深沉......一会，才笑道：“做什么最重要的不都是先活着？”

“是啊......”霍灵回答：“所以，这过日子，也是行军的重中之重不是？”

李绞听进了霍灵的话：“你这么一说......我开始觉得即使不能冲......自己在这，也不是在浪费时间了......谢了！”

“将军......”霍灵又好奇道：“我自觉我们从小认识，应该非常了解您......我还以为您是会一直冲到伽蓝成城内的人......为什么？”

“有高人指点。”李绞神秘兮兮地回答。

还好出征前，见过苏子卿，听了他的话......不然现在，即使君上不罚......自己大概已经在家里受罚了......看着漫天星河璀璨，是皇城中从未见过的夜空，李绞不禁在想......也不知道苏子卿见没见过这么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