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销毁区,一楼修习室。
经过那场小小的公证会和禁令销毁典礼,待销毁区全票通过,要重新演绎《妲莱宣言》背后那段,被捏造得失真的历史。
孩子们根据手头的历史证据——三十年前的报告,从上面给出的严谨论证出发。
重新在喜欢诗歌的凯迩塞德——大卫的主笔下,写出了一份崭新的,更加贴近当年情况的剧本。
昨天经过半天的修理之后,伊迦列在这间布满灰尘的房间中,连上了全息投影的电源。
“嗡——”
这台老旧的机器,被地上许多电线围绕着,在艰难地扫描完伊迦列的蓝色勋章后,它立刻运转起来,发出了友善的聒噪声。
像极了一位年迈的守卫者,终于有人愿意坐下听他绘声绘色讲述,当年的战场风云,发出着沙哑的笑声。
少年盯着屏幕,手指在这擦了五遍的屏幕上滑动着。
即便是轻轻地掠过,他仍旧能感受到灰尘的存在。
输入了埃丽纳、父神、畸变狂潮等关键词后,伊迦列查询着场景库。
关于父神与第一位侍奉者的羁绊伊始点,诺森帝国最新版本的权威解释这么写到:
埃丽纳挚爱着父神,从还作为父神老师的侍奉者时就是如此。
这个偏执的黛莉亚,被父神的老师宠溺着,却为了追随父神,为了能占据侍奉者的名分,利用父神的怜悯,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而后又将自己身体中的所有器官,都换成机械,只为捍卫着父神给予的爱意。
偏执的埃丽纳,不惜熔去他自己所有的一切,惟愿达成献上所有爱意的夙愿。
荒谬的,疯狂的侍奉者,更试图占有父神,伤害圣母妲莱,和正当地拥有侍奉者名分的那朵白玫瑰。
他最终的下场是,在父神赐下一个厌弃的眼神后,自发地走向了最初的焚化炉。
这位父神的第三位关键助力者,也是圣杰森特花园所有居民们,都熟悉的焚化炉的制造者。
说起他,已成为主宰者的凯迩塞德,都会叹一句自作自受,而已经订婚的凯迩塞德,则会暗自期待着,能体验这种被奉上一切的烈焰般的爱。
屏幕上显示场景投影与目标人物匹配成功,伊迦列打开旁边的话筒。
“准备就绪。”
现在,这位犯下贪婪罪孽的爱人,他的事迹将会在外面这个,被包围得四四方方的小小庭院,借全息场景模拟,上演拆除一切伪装与误导的版本:
数十米的高墙,围成一个不规则的生存区。
这是末日后的幸存之地——诺森帝国的最初模样。
丰收日的喜悦,洋溢在整个屏障內,五米宽的数个阴影,悄然凌驾在北F73基地的上空。
随着屏障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破口后,那钢铁化的血肉从天而降。
被畸变种入侵的警报,伴随着巨大飞鸟的振翅,尖锐地轰鸣着。
这个最大的基地,从那时起,就被称为新太阳历的文明摇篮。
此刻,却不加以任何称赞时撒下的人文关怀光辉。
只是像这墙壁外的无数求生者一样,在这颗巨大的泡沫球中,感受到同等的,只是作为食物存在的,蝼蚁的知觉。
不安、恐惧、绝望。
随着这全新的畸变种,将基地內的所有应对处都用利爪击毁后,那覆盖着鳞片的翅膀,就成为了无法躲开的高悬的闸刀。
“噌——”
一把三米长的利剑,从这由密密麻麻的细壳罗织的盔甲后背贯穿。
野兽凄厉的嚎叫,在依托于能源蓄力,炸开的红色刃光灼烧之下,有如求饶。
数十分钟内,这白色的巨雾在完全笼罩前,就被劈成与未加处理的土壤中,有着同一成分的污染液。
“嘭!”
红色的粘稠腐水,落在紧急启动的內屏障上。
人们忐忑地抬头向上看。
那位被传与自己丈夫的学生,有禁忌恋情的主人公——埃丽纳,正操纵着机甲。
他握紧这些不速之客的羽毛,瞄准那柔软的呼吸口刺入,干脆利落。
和桃色新闻缠身的不伦者形象相反。
这位黛莉亚,只操作着最为普通的机甲型号,就能将自己那,远超于大多数凯迩塞德的,高超技术和勇敢,顶为这永远不破的天空。
巨大的蓝色畸变种内脏被拽出,血液像是被捏爆的浆果汁水,只能柔弱地从机甲的白色外骨骼上,流淌而下。
直至警报完全解除,屏障再一次被修补好。
这位玫瑰骑士团的团长,带领着自己的骑士们,24位杰出的黛莉亚,在后来被建起荆棘巢的,巨大圆形广场上落下。
伊迦列看着显示器上的画面。
前来支援的后继者们,来自一个熟悉的机构——圣芬妮斯学院。
那时的最高花房,因黛莉亚的基因更加稳定,而专门用于选育。
他们受训练并驾驭机甲,以获得因适配度更高,而达到的最顶级的战斗力。
这让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很难想象,将利刃握于手中的花朵们,是如何成为被人以严苛流程择拣的脆弱白雪?
而尚处于共赢状态下的凯迩塞德与黛莉亚,又是如何砸烂这种和谐,束缚出如今的窒息?
当伊迦列看到这段截然不同的,却十分熟悉的历史,再度在眼前上演时。
他对这千年来演变的全过程,就生出些不可遏制的、抓狂的求知欲来。
“圣杰森特花园、我们的家园,不会被那腥臭的太阳碾去圣洁!”
埃丽纳的利剑又收回到正常的大小。
他从机甲中走下,登于讲话台,将额前的金色齐耳卷发,信手向脑勺后捋去。
身着纯白软甲的青年,眼睛是剔透的蓝色,扫过前来支援的后继者们。
他高举手中的徽章,红色的线条勾勒的是最温和的圆形玫瑰符号。
“这里的每一朵花,都会武装尖刺,我们的叶片,会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
埃丽纳看向治安署的署长,站在这位中年人身旁的,正是和父神一起耸立于,利泽卡尔大教堂的库赫迈。
库赫迈向这朵炙热的玫瑰点头致意。
紧接着一名凯迩塞德,被绑着拽上了忏悔台。
他是僭越权限、违规操作最先进机甲——开拓者的罪犯。
是不可直呼姓名的高贵救主——蒙德纳。
更有着一个被后世所熟知的代称——父神。
而这位赋予无数和他一样的,凯迩塞德最无上地位的伟岸英雄,此时只是个才考入机甲制造工厂的小小学徒。
因身上揣着一定天赋,又发誓要全力支持玫瑰骑士团,并冲到前线参加抢修,而被老师带在身边教导。
或许这么阐述还是太光冕堂皇了。
埃丽纳是在末日后不久,成为父神老师的侍奉者。
他曾是这位中年的凯迩塞德公司的,得力技术人员。
但,那畸变扩散之后,原本只能做幕后工作的埃丽纳,却因对主宰者的第一次救援崭露头角,加入了求生队。
随着埃丽纳的领导与重要性,在整个基地不断升高后,他的主宰者也获得了更优渥的待遇——本该倒闭的公司老板,变身成为基地仰赖的军工厂厂长。
而蒙德纳赋予了埃丽纳一个,这样的老师极想听到的新称谓——以他姓氏柯尔特为前缀的夫人。
报告附加页,罗列了许多文献,且表示皆能在三十年前的图书藏馆內,找到这些记载。
在已经销毁了绝大多数资料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多细腻的证据,解构出蒙德纳的不完美。
不敢想见,那些已经被焚烧干净的文字和图像中,还能还原出多么不堪的形象。
但可以肯定的是,走上那绝对的高台前,末日之初的幸存者们还缠着世俗,包括那不可染指的父神。
“柯尔特夫人。”
蒙德纳那张还算是英俊的脸,此刻是人们从来没见过的真诚和受伤,宛如一位真正的受害者。
“您不是和我说好,只要我杀死老师,您就成为我的爱人吗?”
民众哗然,在他们认知中,对于这些大人物们的闲谈,只是在茶余饭后当作消遣嚼一嚼罢了。
但这样的货真价实的刑事案件,可不能随意地对待。
埃丽纳不悦地看着这无耻之人轻轻勾起的嘴角。
正如每一次见面时那样,借由莽撞的学生身份庇护,蒙德纳将自己对于玫瑰徽章、巨刃的渴望展露无疑。
而他被埃丽纳的气度,所包容的那份恶意,更是让他不屑于欺骗,得寸进尺地鄙夷着,凭自己实力享有这一切的黛莉亚。
老师怎么能因为憋屈,提议放开这朵最贵价的玫瑰?
这炙热的温柔可是老师唯一的宝藏啊。
想必,手起刀落斩下一片叶子,再泼下最肮脏的泥水,就能够将这玫瑰的茎蔓踩断吧?
蒙德纳并不在乎,这究竟会给这对不平凡的平凡连结,到底带来多少麻烦。
即便在埃丽纳,刚刚创下这样的壮举后,蒙德纳依旧是对这位黛莉亚,以这样一句驳斥着她主格的称呼唤着。
就如他最开始将自己杜撰的下流桥段,黏贴在这位英勇的战士身上,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这朵无法自救的花朵,会被剥夺所有的荣誉,并砍下这对价,成为他的所有物,这就足够了。
但和那些所谓的权威解释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埃丽纳只是嗤笑了一声。
在监控录像投影播放,并提供出近六月的不在场证明后,被他救下的人们,坚定地捍卫着他。
随着第一个玻璃瓶,砸在蒙德纳的手臂,很快,丰收日的勤劳者们,手上狠辣的祝福就被悉数献上。
到这里,第一幕就结束了。
或者应该说,蒙德纳在此处的结局,是他应得的死亡。
但他又是如何再次在《妲莱宣言》中活过来的呢?
伊迦列看过那份报告,撰写人的名字已经模糊,但他用犀利的笔触,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转化论证:
要回答这个问题,实则是需要回答,为什么会需要树立这样的蒙德纳形象?
近乎于虚构的神威,在众多史料面前,无疑是漏洞百出的笑料。
只要稍微翻上一翻,哪怕是那些出自荆棘巢的权威解释,不同版本间的矛盾、谬误都是像星辰一样,在各个机构的书桌上闪耀着的。
而这个问题,同样和为什么凯迩塞德和黛莉亚,会被推向更为敌对的立场一样,它们的核心是相似的。
不仅在自然界中存在弱肉强食,在圣杰森特花园中,也会被要求优胜劣汰。
只是,这并不是为了和谐地存活下去,而是力求做永远的幸存者。
由无数种不堪树立起一个最好的标杆,只要能够越过他哪怕分毫,都能成为远超于父神的,更为慈爱的主宰者。
而相对的,撇去黛莉亚人性中,存在的每一丝暗面,也会使无数埃丽纳,降临在主宰者们身边,并给予最大限度的宽容。
无疑,这种标准的设置,是极为聪明,却同样极度令人作呕的。
——
伊迦列走出修习室回到庭院时,孩子们正在谢幕,然后激烈地讨论起,刚刚的表演还需要优化的地方。
譬如,呼声最高的是,埃丽纳面对这个令人鄙夷的凯迩塞德时,还是太过于忍耐了。
“圣裁院的判决莅临——”
伴随提示音响起,待销毁区的大门从正南面打开,内部的全息影像归零。
“愿父神赐予你恩泽。”
黑迩维希走了进来,巨大的外部防护门上有着红色转盘把手,犹如火红的夕阳在他身后绽放着。
“请接受你的判决,伊迦列。”
黑迩维希的视线穿过孩子们,落在伊迦列身上,他终于看清这位引导者的脸。
少年并未再次执拗地,高举那星盾,而是向着护在他身前的,幼年的批判者们,向着使者颔首。
“忤逆皆出于我的意志,我将为此忏悔。”
墨绿的剑仍旧归还于伊迦列手中。
他也并未再展现出超然的戒备,只是选择用那剑锋,签下自己的姓名。
金属寒光不经意间,又掠过狐狸那隐藏在,红色绒毛之后的一瞬颤抖。
伊迦列看向那只眼睛,是崭新的有些沉闷的绿色。
显而易见,那些禁令文件在这个小小区域,被轻易探寻到开始,就是诱饵被咬上的标志。
这里,无疑就是一个被监视的捕兽笼。
费尽心机做旧的猎人,可以想见也是个顽劣的孩子。
大概是想看看,被抛弃的母亲会何等狼狈,尖酸地指责着一切,将火泄在无辜者身上。
但,等来的不是荆棘刺,即是这坏孩子不满的最好证明。
还要摔碎什么,才能让母亲落下一滴作为句点的泪?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就是让这些仍未解除标记、才刚刚点燃的火种们,成为一把剑,悬于慈爱者的颈上。
至于如何将火种留存,15位牺牲者,已经赠与伊迦列一个宝贵的假象之盾。
他暂时地向那先父之眼垂目。
“宜应敬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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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