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京郊地区人迹罕至,宋铮和卓盈袖一路都走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再遇到哪里来的歹徒。因为心中记挂着事情,两人一路上都没心思交谈,只在饥饿的时候坐在原地,从包裹翻出来已经掉渣的馒头啃着吃一吃。
就这么大脑放空地走着,不知道过了几天,耳边交谈的人声越发清晰,宋铮抬头一看,自己已身处某个街道的巷口处。
卓盈袖大口喘着气,突然坐在地下,“老天,总算到了。”
到了?
她们到京城了?
宋铮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自己身体一阵失重,猛地跌坐在卓盈袖身上。
“欸——”
卓盈袖伸手环住她,“歇歇吧,你看你这一路魂都丢了。”
“......明明是你扯的。”宋铮嘟囔一句,还是顺从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与她靠在一起。
推着菜板车的老大爷自身旁经过,撇了她们一眼,“哪来的乞丐,去去去,别挡老子路!”
卓盈袖懒懒地看他一眼,收起腿给他让出通路。
宋铮稀奇道:“你竟然不骂他?”
“累都累死了,哪还有心气吵架。”卓盈袖打了个哈欠,将下巴放到宋铮肩膀上,“睡会儿,有什么想法都晚点说。”
“好,睡吧。”
宋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望向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会有人注意到她们,有的面带不屑,从她们身前匆匆经过,有的目露怜悯,轻柔地错开目光,还有人不言不语,往她们身前放了几个铜板。
这是把她们当作乞丐了。宋铮倒是不意外,自从进入清水镇的地界,他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这两天更是彻夜奔波,从头到脚狼狈了不止一点。
暮色微沉,天光渐暗。
卓盈袖在宋铮怀里蹭了一下,略微精神一点后抬头打量周围场景,问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是,你再不醒我就要送你去医馆啦。”宋铮站起身,活动着自己酸痛的身体。
卓盈袖拍拍身上的灰,无奈道:“我也没想到,进京一趟这么费劲。算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搭台子。”
经历了之前几次的官匪勾结,宋铮这次自是不敢直接莽着前去报官。在内部监督机制起不到该有的作用时,舆论监督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京城的夜市开摊前都要找市易务进行申请,缴纳税费和租金。只是她们身为外来人员,短时间内根本办不下来这个审批。
宋铮思索片刻,戳了戳卓盈袖的胳膊,“你说我们是混进夜市偷偷表演,还是在夜市门口演?”
“夜市门口有守卫,不如混进去碰碰运气。我们先摸索一条路线,到时候我在旁边守着,看守卫来了我们就跑。”
宋铮点点头,“好。”
两人跟着人群混进夜市,摸索到一个基本能实现的计划后,宋铮深吸一口气,找到一处空旷地方就开始搭台子。
时间紧迫,她们来不及再思考更多细节。卓盈袖目光警惕地扫过两边,帮宋铮挡着来往人的视线。
直到宋铮轻声开口:“好了。”
卓盈袖挪开身体,露出烛火下泛着暖光的幕布。
来往的民众乍然看到这个简陋的皮影戏台,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玩意般投过来视线。
抱着菜篮的妇人停下脚步:“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摊位?”
旁边人思索片刻,犹豫道:“这种暖黄色的布......是灵觉县那边时兴的皮影戏?”
“皮影戏?市场外面的摊位公示上也没写呀?”
“不知道。我南边来的侄子昨天还提到来着,说是皮影戏在他们那很赚钱,灵觉县那边的皮影师傅宋尚短短半月,赚了一千两银子呢!”
“一千两?!这东西这么邪乎?”
“谁知道呢,那边有个姓赵的商人,单靠卖皮影材料就赚了个盆满钵满。我们还商议着还想去那边看看,没想到在这里先见识到了。”
“这......这么简陋的台子,真的假的?”
趁她们说话的时间,宋铮已整理好案上的皮影人物,清咳一声,将自己的声线转换为苍老的说书声:“来往的父老乡亲们请留步!今日,我将于此揭露一桩惊天奇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夜市上人流本就不少,听闻她的喊声,有不少人都于此驻足停留。
“怎的了?这人要表演什么......什么皮影?”
“不知道啊,还说要揭露什么惊天奇案哩!”
“呀?用皮影揭露案子?是南边过来的那位?”
京城不愧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宋铮自谷岭县一路北上,看样子是她还未到京城,她的皮影戏就率先被传过来了。
眼看观众越发期待,气氛到位,宋铮举起几个建筑物的剪影,起调叹道:“话说京城不远处有座少有人知的小县城,被唤作清水县。一日,迷路货郎误入此地,见风景秀丽,顿时心生欢喜,恳求借宿村舍。”
幕布之上,一身布衣的货郎趴在卧房窗口,左右摇晃着脑袋,又仰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星星。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围在附近的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幕布之上,货郎身体也是一颤,急急翻过窗户,“谁?!”
“月亮弯弯照地牢,铁链环住杨柳腰。舌残音断悲难诉,泣血无声怨未消。”尖细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忽远忽近,怆然如诉,令人头皮发麻。
此情此景太过诡异,货郎跌跌撞撞向前走两步,尚未来得及寻到声音根源,身体却猛然下坠。
这次没人帮忙打下手,宋铮面色严肃,手中的皮影几乎要翻出残影。
货郎持续下坠,四周景色飞速变幻。他眼前犹如将死之人的回忆般,从牙牙学语的孩提儿童闪到天真烂漫的总角之年,从灵秀的豆蔻年华再到窈窕的及笄少女,一张张相貌不同、气质不同却同样充满活力的脸庞环绕在他身边,那些嘴一张一合,吐露出相同的音调——
“张家缺个暖炕的,李家要个喘气的,月婆婆,借把剪,绞了舌头莫呜咽......”
幕布之上,漆黑压抑的地窖之中,数十女子的剪影分散在各地,身侧孩童交叠蠕动,如同囚牢般将她们围困在内。她们或哀泣,或疯狂,或沉默,皆被稚嫩清脆的“咯咯”笑声淹没。
见此情景,货郎心中大骇。他四处乱挥着胳膊奋力挣扎,朝着身侧幻影一拳挥去,幻影即刻破碎,烟消云散。
仅剩一抹月牙的天空犹如审视般盯着下方人影,货郎连滚带爬逃离村庄,跪倒在官衙门前大声哀嚎。
清水县衙四个大字在幕布之上划过,仅有一瞬。
“笃笃——”
官靴踏地声渐近,一身大红官袍的县令站在公堂之上,声音狠厉:“君言尽是虚荒诞,休管闲事保身安!”
货郎抬头看了眼青天,只见无数女子缠绕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或哭或笑,叫声高昂,形容凄厉,每个人脸上都透露着绝望与不甘。
宋铮正要操纵着皮影转换场景,只听一声嘹亮的尖哨自前方传来。
是她与卓盈袖约定好的暗号!
宋铮心头一突,没再动案上的人物,只转变自己的嗓音重回沙哑:“世上谁家无娇娥?此事岂可冷眼过。今日旁观灾祸远,他时寻亲叹蹉跎。”
话音一落,围观人群骤然喧闹起来。宋铮顾不上听他们是什么态度,只是争分夺秒开始拆卸戏台。
这个戏台虽简易,可拆卸也需要一定时间,卓盈袖前方跑过来冲进人群中,“别管了,快跑!”
宋铮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们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全套皮影,若是就这样丢下,他们今后要靠什么吃饭?
情况危急,卓盈袖才不管她在想什么,只死死攥住她的手飞速逃离。
身后官兵行进速度飞快,呐喊声威胁声交织在一起,离她们越来越近。
宋铮心中崩溃,忍不住哀嚎道:“他们怎么跑这么快?!”
他们在清水县逃离村民们的围捕时,也没见有人能追的这么快啊!
“要么人家是官兵呢!”卓盈袖死死咬住嘴唇,与宋铮手掌交握之处已沁出一片汗水。
周围小贩云集,宋铮却不敢像电视剧里那样随意推倒人家的摊子,只能和卓盈袖来回穿梭在摊子中间,靠灵活与追兵拉开距离。
奈何再怎么躲也绕不开夜市两侧的大门,两人原本商议着趁守门官兵不注意,伪装成普通民众混出去。可真到这一刻,她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前方一眼望不过去的衙役层层排列守着大门,后方行动敏捷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完了,她们今天不会就交待在这里了吧?
这里的京兆府尹是什么人?会不会对她们动用私刑?若是说自己与钦差大人有几分交情,这里的人会信吗?
宋铮和卓盈袖背靠背贴在一起,面对着不断逼近的衙役,忍不住干笑一声:“那个其实我认识......”
话还未出口,宋铮只感觉身体一阵翻滚,肋骨处抵到某个坚硬的东西,硌得她生疼。冰凉的风一阵阵挤入她眼眶,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阿铮!!”
宋铮听到卓盈袖撕心裂肺的叫声,正欲回头,脖颈处却骤然遭到重击。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无知无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