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扶额,他爹遮遮掩掩藏了大半天,这瓜皮儿子就这么秃噜出来了?
不过干得漂亮!
沈尧挪开身体,那位瑞和太守笔挺的腰背已经略微弯曲。
陈书禹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展鹏,可对上儿子亮晶晶的视线,他又叹了口气,强撑着勾出一个安抚的笑。
沈尧走上公堂,摆了摆手,“带陈公子下去。”
陈展鹏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近乎凄厉地喊了一声:“爹!”
“你做得很好。”陈书禹轻声开口。
他阖着眼没有看他,静静跪在原地,似怅惘似欣慰,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陈展鹏吱哇乱叫着被拖了下去。
沈尧再次看向陈书禹,“陈大人,现在可以交代了吗?”
“此事是下官与陈神仙之过,与小儿无关。惟愿大人秉公执法,看在小儿检举有功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
“与陈大人相处数天,想必陈大人也了解本官的秉性。”沈尧用手心托着下巴,笑眯眯开口,“若陈大人将一切都交代清楚,本官自是不会再去为难陈公子。”
陈书禹像是松了口气,神态瞬间平和下来。
在他口中,那位所谓的“陈神仙”最开始找上的人是陈展鹏。陈书禹经常泡在公务中,与陈展鹏之间的交流几乎为0。而“陈神仙”他亲和又友善,以一位长者的身份引导着陈展鹏,与他骑马、射箭、喝酒、用医术救治百姓,轻而易举获得陈展鹏的信任,并将他引荐给自己的父亲——陈书禹。
而在与陈书禹面对面时,他又并非陈展鹏所形容的那种蔼然可亲,而是展露出更多智慧。他在陈书禹身侧作为谋士为他出谋划策,提议亲自安排一位懦弱无能的太守镇守宁才郡,架空他的权势,发展自己的势力。又教他如何合理合法合规地敛财,并与他平分那些财富。甚至试图培养自己的军队。
至于此次瘟疫事件,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意外。“陈神仙”看中卓家几十年经商积累下来的财富和好名声,便提议让张炜向卓家提亲,名正言顺拥有卓家的一切。
“但陈神仙没料到卓姑娘眼高于顶,坚决不答应张炜的求亲,为达成目的,他便决定让整个卓家覆灭,再出手收留卓姑娘。”
卓盈袖冷笑一声,“眼高于顶?你们随便从哪个角落揪出来个唯唯诺诺的孱头丢给我,被拒绝了还要怨上我一句眼高于顶?”
陈书禹没有理会卓盈袖的愤怒,自顾自说下去,“陈神仙医术高超,试图用瘟疫送卓勉夫妻上路,再用防止瘟疫蔓延的借口焚尸灭迹。只是过程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瘟疫并没有得到控制,反而愈演愈烈。”
看陈书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沈尧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所以呢?那位陈神仙不是医术高超?他人呢?”
“失踪了。”陈书禹道。
宋铮身形一顿。
又是失踪?上次在谷岭县,三位衙役看守着陈神仙,还能让他成功逃脱。这次升堂已然大半天,恐怕......
与此同时。
禅房外传来几道叩门声,阿玖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人,蹙眉道:“怎么是你?”
“谁?”赵天亭从床上撑起身,好奇问道。
“无关紧要的人。”阿玖回她一句,又看向那人,“你来做什么?”
“本官有件事要跟阿玖公子说。”
阿玖反手便要关门,“没兴趣。”
那人伸手撑住门,低声道:“关于宋筝的!”
阿玖抬眸看他,表情仍是非常不情愿,手上却渐渐松了力道。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角落,阿玖环抱双臂,问他:“何事?”
“宋筝姑娘之前委托本官调查她亲生父母被害一事,在告诉宋筝姑娘之前,本官觉得有必要先知会阿玖少爷一声。”
阿玖扫过他的眉眼,越发蹙紧眉头,“你说。”
“阿玖公子,据本官调查,你就是杀害宋姑娘父母的凶手。”
阿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是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是杀害宋筝父母的凶手。”
“我?”阿玖笑了一声,“陈太守,我就说有那么一个愚蠢儿子的父亲不会是什么聪明人。我就在这里,杀没杀人我会不知道吗?”
“本官调查出来的真相,就是这样。”
“真相?谁承认过的真相?单凭你自己杜撰吗?”
那人丝毫不恼,声音平铺直叙,仿佛一位秉公执法的判官在宣判他的罪状:“阿玖,你是杀害她父母的凶手。”
阿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翻转间两根银针便已抵在“陈书禹”脖颈处。
“陈书禹”垂眸看一眼自己要害处的银针,突兀笑出了声:“你看,这种杀人灭口的手段,你不是很熟悉吗?”
说罢,没等阿玖反应过来,他抬脚一蹬后退数十步,神色间满是慈悲与怜悯,“本官来此只是为了提前给阿玖公子做一个心理准备,阿玖公子接受也好,不信也罢,都与本官无关。”
眨眼间,一身白衣的“陈书禹”消失无踪。
阿玖愣愣站在原地,手中银针根根坠地,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衙门内,陈书禹神色平静无波,“得知瘟疫已开始扩散后,下官立刻要求张炜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支援。得知圣上已派遣提举常平司进行灾荒救济,为防止之前的计划暴露,下官便已出访永兴府为借口,暂时远离是非之地。不料却在永兴府见到了本应负责灵觉县灾荒救治的魏大人。”
被他点名的魏鹏张了张口,又克制地闭住嘴,略显浑浊的视线落到沈尧身上。
经过几个时辰的审问,魏鹏原本尚且可以称得上相貌清癯的脸现在看上去简直是形销骨立。搭配上他清简朴素的官服,在一众乌纱红袍中更像一股清流。
“魏大人似乎有话要说?”沈尧伸手示意他开口。
“下官有罪。”魏鹏将头重重叩在地上,沉声道:“在前往灵觉县的路上,陈书禹下令要求我等放缓行进速度,于永兴府相见。在永兴府中陈大人要求我等借口粮食损耗,贪污粮饷!”
他低垂着头,声音里满是悔恨,“下官一时猪油蒙了心,只想着巴结地方太守,浑水摸鱼为已谋利,却忘了为官者的本分,下官认罪,愿受惩罚。”
“你胡说!”陈书禹瞳孔皱缩,目光惊疑不定地盯着魏鹏,“下官原以为魏大人一身清廉两袖清风,原来竟是这般满口胡言乱语、攀咬他人之人!”
沈尧眉眼压低,两根手指不断地在案上敲击。
“陈大人竟这般敢做不敢当?可您莫非是忘记了,当时您还以官印与在下签订过均分赈灾饷银的协定!”他举起一份帖子,目光坚定地望向沈尧。
沈尧抬手从衙役手中接过帖子一一看过,娃娃脸上此时分外严肃。
公堂之内一时沉寂,陈书禹死死盯着案几上那份帖子,彷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来人!”沈尧站起身,重重拍下惊堂木,“张炜身为灵觉太守,却悖逆正道,恃权凌弱,谋财害命!瘟疫来临时贪生怕死,弃百姓于不顾,罪上加罪,罪无可恕,着即革除官职,秋后问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判决落下,张炜如遭雷击,瘫软在地。而其他官员则面露惊惧,纷纷叩头求饶。沈尧却不为所动,
“灵觉县县令、县丞、主簿等官员,尸位素餐,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视情节轻重,分别判处流放、革职等刑罚。”
此言一出,灵觉县诸位官员皆面露绝望之色,甚至部分老者开始昏厥、失禁等。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本应为民请命,守护一方安宁。然瘟疫之下,尔等同流合污,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又有何脸面求饶?!来人,拉下去!”沈尧的声音在公堂内回荡,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将目光落到仅剩的陈书禹与魏鹏身上,沉吟片刻,“瑞和太守陈书禹,提举常平司魏鹏,事件存疑,先行押入牢房,待本官一一查证后,再行定夺!”
公堂之上霎时一片空荡。沈尧目光中透露出深思。
灵觉瘟疫虽来的猝不及防,但此次事件环环相扣,背后的真相应该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新皇登基时日尚浅,在他们这些钦差们未曾抵达过的地方,到底存在多少官场**和官官相护?
宋铮站起身,轻声开口:“大人,陈书禹口中的‘陈神仙’在谷岭县出现过。”
“嗯?”沈尧从堂上走下来,站到宋铮面前,“他在谷岭县做了什么?”
宋铮大致向他讲了他们在谷岭县发生的事情,并着重强调了他在三名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的经历。
“竟是如此......本官之前便听说过你们与顾景行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沈尧点点头,“贪财又极擅隐蔽,本官会派人往这两个方面查一查,宋姑娘辛苦。”
宋铮摇摇头,“敢问大人,陈书禹在堂上说的可是实话?”
沈尧关注他那么久,甚至看到影一离队便毫无后顾之忧般地追上去,怎么看都是一副关注重大罪犯的架势,难道真的只是他想太多?
沈尧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八分真,本官还需多加查验。”
不管怎么说,一场浩浩荡荡的审判,终是暂时落下帷幕。宋铮走出衙门,望着天边西沉的落日,心中五味杂陈。
若他们在公堂之上说的都是真话,那这些在瘟疫之下痛苦挣扎,甚至丧失性命的百姓算什么?他们实验的失败品吗?尽管早知在古代人命如草芥,可骤然得知这场灾难的起源如此儿戏,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神秘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