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面带笑意向他比了个制止的手势,“卓姑娘正在诉说冤屈,陈太守且等等。”
“民女亡父卓勉,在灵觉县经商四十余年,行事光明磊落,在民间声望尤甚。三年前,圣上登基,张炜担任宁才郡太守,时日渐长,却毫无建树。为博得民间声望,张炜多次登门,向卓家提亲,均为民女所拒。一月前,张炜邀民女父亲前往慧渡寺为灵觉百姓祈福,并于来信中表明之后再不会纠缠于民女。父亲大喜,欣然邀约。”
卓盈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眼中似有痛楚。
“于慧渡寺归家后,父亲高热不退,开始胡言呓语,母亲贴身照顾父亲数日,同样病倒在床。民女父母因病去世后,为消除证据,张炜命人将他们的遗体用烈火焚尽,尸骨无存!”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带上几分哽咽,却仍强忍着泪水,继续道:“为斩草除根,张炜下令将民女与为民女父母看诊的郎中丢进慧渡寺后山禅房锁起来自生自灭。可瘟疫灾祸岂能为人力所控制?待民女侥幸逃脱,却见整个灵觉县已是哀鸿遍野,民众痛不欲生!而造成此等灾难的罪魁祸首张炜,他贪生怕死,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命!若非宋姑娘挺身而出,誓要出城为城中百姓求得一丝生路,民女只怕早就吊死在寺中,更遑论状告张炜为父母报仇!”
沈尧闻言,目光愈发深沉,他看向张炜,声音冷冽:“张炜,你可认罪?!”
张炜脸色惨白如纸,身体颤抖如筛糠,却仍坚持着:“不......不......证据......”
卓盈袖见状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几封厚实的信纸,高举过头,声音坚定道:“此处三十四封县衙密函,包含张炜与某个神秘人商议如何利用瘟疫陷害民女父亲的全计划,以及张炜写给民女父亲的邀请信件!常言道:怯者偶行刚断,难谙权衡,易致灾殃!请大人明鉴!”
信纸上通红的太守官印彰显着信件的真实性,张炜早已是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喃喃地重复着:“不可能……怎可能......”
沈尧抬手接过衙役呈上来的信件,一封封翻过,若有所思地扫过堂下的陈书禹。
陈书禹眉头微蹙,注意到沈尧的视线,面上立刻恢复冷静,不见异样。
沈尧手指轻叩案几。截至目前,卓盈袖的告发与他查出来的真相基本一致。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神情,拍下惊堂木:“张炜,事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要反驳的?”
张炜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机械性地摇着头,仿佛已经能预见自己未来的命运。
沈尧却没有直接直接宣判他的罪名,反而向一旁的衙役示意:“请卓姑娘落座。”
卓盈袖怔愣一下,轻声道了句谢,挺直腰背坐在宋铮身边。
沈尧带笑的目光落到灵觉县的官员身上,“宁才郡太守张炜将被革职,诸位有何冤屈,皆可一并道来。”
被注视到的灵觉县令和灵觉县丞两眼一翻,仰身翻了过去。
沈尧:......
堂下其他官员面面相觑,不知扫到什么又急匆匆地垂下头,接着不发一言。
沈尧轻声开口:“诸位不敢出声,可是在顾忌什么?”
半晌,一位大腹便便的的官员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人,张炜太守平素行事虽颇为保守胆怯,但按身份来讲终究是太守。此次灵觉瘟疫,我等知太守此次行事不妥,但他手握大权,我们这些小官只能唯命是从。下官愿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只求大人能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沈尧定睛一看,开口的正是之前率先站出来指认张炜的灵觉县主簿。
有了这位官员的带头,其他官员也纷纷开口,争相诉说着张炜身份带给他们的恐惧、愤怒和无奈,仿佛要将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压迫和委屈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沈尧静静地听着,嘴角弧度却越发冰冷。
待官员们一一陈述完毕,沈尧缓缓站起身,却忽地笑了一声:“诸位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张炜胆小如鼠、懦弱无能,仅凭一个太守身边让诸位战战兢兢、不敢插手灵觉县事宜。可这样一位无能至极的人,又是如何成为宁才郡太守的呢?”
“张太守,您说呢?”
张炜跪坐在原地,下意识看向他的左侧,又飞快收回视线。
沈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陈书禹依然跪得笔挺,如一座永不坍塌的大山。
注意到两人的视线,陈书禹沉声道:“张太守是怎么就任太守之位的下官不清楚,下官与张太守职位相等,只知道瑞和府太守这个位子是下官从童生、秀才、举人、贡士、进士一步步考来的。”
沈尧点点头,“本官自是相信陈太守的能力。只是您之前是白屋寒门,如今却有权有势,而宁才郡太守之位面上虽与您平起平坐,内里权势如何,诸位都是官场老油条了,需要本官再解释给你听吗?”
若是丝毫不插手,等朝廷派来一位新任官员,他的权利自是要被分开许多。可若是由他自己掌握主动权,亲自物色一位胆小、懦弱、百依百顺的“棋子”,将其放在宁才郡中,他的权力将会再次得到巩固。
当时正处乱世,新皇忙于肃清各地诸侯势力,安插一位并不重要的太守并不会费太多力气,若不是此次灵觉瘟疫事件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张炜的太守身份怕是还能安安分分再做几个月。
陈书禹面色平静:“这是您的猜测,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官怎会凭空指挥,能将你带上堂问话,自是人证物证俱全。”沈尧拍拍手,一位头发散乱,暗卫打扮的人被押上来。
陈书禹拧眉盯着那名暗卫,面色似有讶然,“这是我的暗卫影一。他于十二日前脱离队伍失踪,不知大人是在何处找到他的?”
沈尧尚未开口,影一率先嗤笑一声:“失踪?陈太守好记性,这么快就忘记了您交给属下的任务了?”
他转了个身,向沈尧叩首:“草民白佳明,安和县人士。十年前陈书禹命人杀害草民父母,又自导自演带草民回去,养成暗卫,为他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陈书禹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虽然所见次数不多,可宋铮确实没见过他这般阴沉的神色。非常精准的破防表情,适合做成表情包。
沈尧同样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影一身为陈太守身边最为得力的贴身暗卫,所做的口供应当是有参考价值的,对吧?”
陈书禹瞬间收敛神色,俯身拜道:“影一于十二日前失踪,十二日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下官不确定身边的人是否是影一,又是否被人收买,请钦差大人明鉴。”
“十二日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沈尧重复一遍他的话,站起身,目光如刀,“原来太守大人也知道十二日能够发生多少事,那么你放任瘟疫在灵觉县蔓延十二日的时候有想过这里会发生什么吗?!”
“......下官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沈尧坐回原位,疲惫地摆了摆手,门口衙役领命,夹上来一个面露惊惶的男子。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放开我!我可是瑞和太守之子!”
宋铮微微瞪大眼睛,“陈展鹏?”
陈展鹏挣扎的动作一滞,整个人瞬间被磕到地上。
“你怎么在这?”陈展鹏皱眉看向宋铮和宋尚,又探头左顾右盼,直到对上一个熟悉的侧脸,他大叫一声,“爹?!”
陈书禹缓缓转头,看他一眼,闭眼深吸口气,“钦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尧不理会他,反而从堂上走下来蹲到陈展鹏身边,“陈公子,有人状告你父亲收受贿赂,鱼肉乡里,本官特将你传来作证,接下来本官的问话,你只需如实回答。”
“谁?谁敢状告父亲!父亲绝不可能做那等违反律法之事!”
沈尧凑近他的耳边,声音轻快:“本官也相信陈太守不会做出那等事情。陈公子只需如实回答,便可为您父亲沉冤昭雪。”
陈书禹看着两人贴近的距离,心中不安,“陈展鹏!”
“陈太守莫要着急。相信陈公子会如是作答。”沈尧后退两步,刚巧挡住两人的视线,“陈公子,听闻您近来结交了一位挚友?”
“是啊,陈神仙为人亲和友善,大方爽朗,谁能不喜欢?”
陈神仙?一些逐渐模糊的碎片自宋铮脑海浮现。她悄然坐直身体,恨不得趴到陈展鹏身前去听!
“可有人说这位‘陈神仙’是个一无所长的酒囊饭袋,还时常带着陈太守往那些花楼里逛?”
“放屁!”陈展鹏气得脸色通红,“陈神仙一手医术妙手回春,连治疗十年前豫国瘟疫的药方都能研发出来,怎可能百无一用!”
“陈展鹏!!”
陈书禹心急如焚,恨不得站起来跟陈展鹏使眼色,奈何沈尧挡得严严实实,他连陈展鹏的头发丝都看不到。
“父亲,您莫急,儿子定会为您洗刷冤屈!”陈展鹏回得铿锵有力,“陈神仙与父亲的会面向来只是在瑞和书房,父亲洁身自好,从未去过外面那些花楼!”
“可宁才郡太守曾言陈太守拜高踩低,对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极尽打压,甚至阻拦他更进一步,这......”
“荒他祖宗老爷个大汤盆!宁才太守的位置明明是我爹给他的!狼心狗肺的家伙!他在哪!让本少爷撕了他!!”
清汤大老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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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清汤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