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我。”屋内的光透出去,照到温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他面色苍白,倒真有几分木魅山鬼的意思。
晏追看清来人,伸手覆上唇边那只温琢轻轻搭着的手,他发觉那只手在轻颤,甫一碰上,那手又急急收了回去。
“温琢,你怎么了?”晏追看着唇色发白的温琢,还是将窗完全推开来,“外面凉,你先进来说。”
温琢难得蹙了一下眉,但还是飞快地从窗子翻进屋里。
晏追这才想起,自己应该把门打开让他进来才对。
但既然人已经到屋里了,晏追只得暗自懊恼着自己怎么能做出这么无理的事情,边把木桌旁的椅子挪出来,让温琢坐下。
温琢迟迟不坐,摇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晏追早就在他进屋时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再打量温琢一身玄衣,已经猜到怎么回事,按着温琢的肩让他坐下,板着一张脸道:“瞒不了我,你与那些刺客有些什么牵连,自己交代吧。”
温琢一听,更是不敢坐,急忙一掀衣摆单膝跪了下来,低头道:“大人听属下解释……”但又半天不知从何讲起,又有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便犹犹豫豫地顿住话头。
晏追见他这幅模样,一时没憋住,轻笑出声。温琢闻声怔怔抬头,却看见青年唇边浅浅的笑意,像扰乱四季的花瓣轻轻飘落,心头痒痒。
晏追扶起跪在地上的温琢,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心性纯良,是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但总得告诉我,这一身伤是怎么弄的吧?”
听见这些话,温琢悻悻低下头:“……出庄子处理了些前尘往事罢了,多谢大人关心。”
心性纯良。
他怎么担得起。
他怎么配得上……
“唉,我知道你本事大,这山庄是进出自由,可这要紧关头还是不要去招惹了,不然你一个头我一个头,还不够小皇帝砍呢,明白吗?”晏追叹了口气,还是没忍心责骂,眼前这人分明比他高,却垂头静静听他交代,宛若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似的。
有些可爱。
晏追示意温琢坐下,继续说:“这时候恐怕不好请太医了,我先去找些伤药来,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晏追自觉扮演起师长的角色,话语俨然像哄一个孩童。
温琢也不说话,只温顺点头。
晏追刚推开门打算去借些伤药,却又被吓了一跳。
门口站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人,正倚在墙边,见晏追推开门,大咧咧道:“嗨,晏兄,这么晚还没睡啊?”
晏追:“?”
他看着墙边腹部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但却精神焕发的周衍,莫名有种欲言无语的感觉。
“干嘛这个表情看着我啊,晏兄?”说着,还不忘伸出手在晏追眼前晃晃。
晏追愣了半天,终于问道:“你没事了?”语气带着三分迟疑,三分惊恐,三分不解。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周衍忽然无力地朝晏追倒去,有气无力道:“哎哟晏兄,我好疼,哎哟我的伤口,哎哟我的肚子,哎哟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啊……”
都受伤了还这么能叭叭。
晏追生理反射接住了往他这倒的周衍,差点两人连带着一起倒下,他稳了稳身形,伸手搀着周衍,咬咬牙道:“周兄……你先起来,我扶你去看太医。”
“不要啊!我才看完太医,一醒就来找你了,晏兄怎么舍得赶我走啊!”周衍分明比晏追还高,却十分不要脸地将头伏在晏追肩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本以为这幅样子晏追会心软些,结果半天不见答复,疑惑地抬起头,便见到屋子里探出个脑袋,眼神仿佛要把他千刀万剐。
温琢!
怎么又是他!
周衍心中咬牙切齿想着,温琢把他自己丢在膳房不说,又每次都来破坏他好事,到底哪里欠他的。
温琢伸手去扶周衍,用了些力道把他从晏追身上拽下来,道:“大人身子娇贵,不如让我来?”
晏追迟疑片刻道:“你受了伤,还是先去歇着吧。”
周衍抢着道:“我也受了伤啊,晏兄你疼疼我。”
温琢横他一眼,冷哼着回了房间。
周衍话说的实在暧昧,晏追顿了半天,才道:“……周兄救了我,我自然是关心在意周兄的。”
蒋错好不容易甩脱那个烦人的老道,回来一看晏追早就没了踪影,猜也能猜到大概是这人讳疾忌医躲起来了,索性顺手拽了个太医来晏追屋子找他。
结果,刚到门口边看到这幅郎情妾意的一幕。
蒋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蒋某来的不巧了。”
晏追听见声音,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这一个人他已经应付的心累,这下好了,来了个更胡搅蛮缠的人。
早知道这次春日宴也称病不来了,就算小皇帝要治他罪也不来了!他还没被刺客弄死呢,就要被这两个烦人精弄死了。
幸好蒋错没有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罢了,好心当做驴肝肺。”便甩袖离去。
那太医却没走,只是脸上表情十分丰富,但还是敛了神情,朝晏追拱了拱手:“大人,蒋大人命我来替您瞧瞧身子。”
“来的正好,我这有两个伤患,全劳烦太医替他们瞧瞧。”晏追感叹蒋错总算干了次实事,热忱地把太医迎进了屋。
要是他自己去找太医,定然惹人生疑,但这是蒋错给送来的,一切罪责由蒋错承担喽。
周衍被冷落在旁,满脸气愤,怎么谁都坏他好事啊!虽然气愤,但还是屁颠儿跟上晏追。
攻略任务,任重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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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后,蒋错再没来找过晏追,晏追也乐得清闲。
第三日晨时,一道圣旨敲开了晏追的门。
新的传讯官满脸堆笑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晏追擒抓刺客有功,深得朕心,复命为监察御史。晏大人,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今朝哪有官员被撤了职还能复职的?您这可是头一份儿。”
晏追恭敬领了圣旨,同那传讯官客套了两句,待将其迎出门后,才终于幽幽怨怨地往床上一躺,拿枕头罩住头。
怎么又是他!怎么又来!蒋错自己抓的刺客,还要算上他一份儿做什么。
他好不容易清闲几天,为什么又要复职!
晏追无声呐喊:苍天啊,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温琢刚走进门,看见晏追满脸愁容靠在床上,便不出声惊扰,默默去收拾着桌上吃完的糕点盘。
他刚才在外面听到,说是刺客已经擒尽,山庄的封禁已然解除,各位贵人今日便可以离庄。说起来,不知许恨山怎样了,那日她等到晏追回房后,便留了封信说要出去逛逛,连温琢都没等就不见了,如今已经几日,难不成她被蒋错当刺客抓了不成?
“大人,今日可以离庄了,你可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属下先替您收拾着。”温琢打算先将晏追送出庄子,再闯一闯犯人关押的地方,找找有没有许恨山。
闻言,晏追从床上跳下来,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闻声道:“我没有东西要带走的,既然这样,我们赶早走吧。”
二人来到了山庄门口,此时尚早,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
刚走到门口,便扑上来个红衣姑娘抱住温琢,喊道:“师兄!想没想我呀!”她拽着温琢上下打量个遍,确认他治了伤后,又转头看向晏追,恍然道:“哦!你就是师嫂吧。”
晏追:“?”
温琢急忙扯了扯许恨山的袖子,解释道:“晏大人,这是我师妹,她素来这样,您……”
晏追话还没出口,又跑来一个人,抱着他袖子就开始哭:“少爷啊!您受苦了啊,您看看都瘦了,哎哟我的少爷……”那人哭了半晌,终于抬起一张泪眼迷蒙的脸看向晏追。
晏追认出来了,还能有谁,这就是他那远从应天府赶来的小厮则焉啊。
“则焉你冷静一点,我没事……”晏追费劲地把则焉从他身上扒拉下去。
随后海棠也走了过来,看见满脸泪花的则焉,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嗔道:“像什么样子啊,少爷又不是死了,怎么这么没骨气,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怪不得少爷当初不要你跟着来京城。”又转头对晏追说:“少爷,奴婢得到消息,早早备好马车在此等着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可要回府了?”
晏追点点头,看向温琢,问道:“那你师妹怎么办。”
温琢:“我师妹也会些功夫,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师妹也一起跟随大人。”
许恨山刚要说话,海棠便打量着她朝晏追开口道:“大人,我们可养不起多一个人了。”
许恨山顿时生气道:“本姑娘才不需要你们养呢……”
海棠眯眼笑起来:“好呀,那么以后就不用给这位姑娘发月饷了。”
许恨山:“?不是…我还没答应呢……”
温琢:“恨山?”
许恨山妥协:“好好好师兄!我服了你了。”
晏追对这些事没发表什么意见,先上了马车。
则焉偷偷凑道海棠耳边问道:“海棠,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海棠斜睨他一眼:“难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