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嫲嫲…您怎么来了?我刚准备送客人离开呢,是…是什么事情给您惊动了?”
温荞吞着不稳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些,即便蔺秀才此时早已滑步退到门口,正欲离开。
天香楼内温香盈天,与敞开的大门对抗着屋外的寒。
可身处喧闹温热的楼内,心上人却正待脱身弃自己不顾,温荞觉得酷寒浸体…心凉透了。
该来的,终究要拼了十足的勇气去面对。
其实自及笄那晚,温荞早已做好了舍身去赴阿鼻的“慷慨”,只不过这一时日来得晚些。
如此看开,还有什么惧怕的呢?
温荞站定在原处,双手紧紧握在身侧,鹿眸轻阖,此时已经听不清老鸨再说些什么了,一副山雨欲来,从善处之的模样,倒有几分“女英雄”的飒爽。
当然,这是今后的某一日,再谈起当时的境况,某人狭眸微促再笑着调侃温荞,是否为“女英雄”被自己相救而决定以身相许了?
话回到此时的“命悬一线”。老鸨一声令下,龟奴们各个如饿狼扑食般朝温荞涌了上来,欲将少女“分其而食”…
“小丫头!不信老娘治不了你,今儿就算斐公子来了也不好使…”
老鸨的笑犹如淬了毒的冰冷从嗓子尖溢出来,身旁的梦琦更是抑制不住的嘴角,笑得疯狂。
今晚,凛冬将至…
一阵穿堂风刮过,呼啸着令龟奴不敢上前,再定睛一看,男人高大的身形从后拥住温荞,令她不受力地被推着向前跨出一步。
屋外的风雪夹着丝丝的寒,裹挟着炙热的身躯,全都向少女袭来。
长孙斐身上的力道全都松松垮垮地压下来,混合着若有似无的鼻息拂过温荞的耳畔。
“荞儿,陪陪我…”
他是救世主…亦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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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雪恰巧在此时停了,街道上依然有蒙蒙细雪荡在空中,遮了去路。温荞提着灯笼裹紧披风,身单影只地朝一家药铺子走去。
本以为今晚长孙斐救了自己,危机暂时解除,温荞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便又被恶魔支了出来。
“去寻了这家药铺来,报上我的名字,那小二自然会有东西给你。”
长孙斐拽着温荞回了房,还没定声平气,便迫不及待地塞给温荞一张纸条,相较于往常的清风明月,此时男人蹙眉急喘地声儿勾起少女的好奇。
她不是没见过他“发病过”的癫狂模样,而现下的他,虽然披着黑色大氅犹如暗夜里挺立的松,可细瞧着他望来的桃花眼殷红一片,染了几分癫狂,努力克制的吩咐语调带着温柔。
若不是知道他“药瘾”上来了,长孙斐扶上她的肩,偏头寸地靠近温荞,那带着昭然的渴求,温荞差点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吻上她。
然而,在这万山载雪的夜,温荞光明正大地出来受冻,那恶魔还“贴心”地告诫她,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不要坐马车为好。
当问道,为何不让自己的下属去替他取来,长孙斐又摆出了一副可怜的模样,慢吞吞地捋上衣袖,上面斑斑红痕扭曲地攀在手臂上。
“被祖母教训了,收了伺候我的小厮。今晚,我是逃出来找你的。”
长孙斐低头委屈道,并装作不经意地抬眼,观察温荞听后的反应,察觉少女抿唇颤眸盯着伤口,确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决定再助澜一博。
“所以,荞儿,忍心再看我接着受苦么?”
…
霁雪留香,冰寒沁骨,温荞为长孙斐取来五石散后,第二日便病倒了。
亦是不知过了多久,温荞似梦非醒。梦里,她身处一池荷花深处,载她的小船悠悠前行,那灼目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令她不适地随手摘了一片荷叶覆脸,不期然地耳畔响起一声嗤笑。
“冬日的阳光似金,你躲着它做什么?”
冬日?温荞又觉周遭的热度骤然升高,随即并未睁眼,又小声嘟囔回道。
“胡说!现下明明是盛夏,日头毒辣得很!”
“…好好,你接着应付酷暑吧。”
听声儿似有在憋着笑,温荞不适地挪身继续朝里睡去。
长孙斐随意地靠在马车的一角,一手支额,一手替温荞解开厚衣大氅,眼下的少女似有些病糊涂了,马车里银丝炭烧得正旺,热气亦是有些蒸人。
温荞因为解了衣服感受了一阵凉爽,竟又迷糊地换了梦境。
这一次的梦不再美好,她被捆在一辆简陋马车内,隆冬四野,车厢内到处灌风,冻得她只能又摸着身旁的破裙袄裹身。
自然环境彰显动机,温荞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
对方一阵沉默…
温荞没有得到回应,更觉得此时凶多吉少。是以不知从哪得来勇气,半睁开双眼,瞅准马车门的方向,起身一个箭步向外跨去。
可还未能够到车门,便被一个大力拢了回去,温荞彻底醒了!
杏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被自己勾住脖颈的男人。
他仰头看她,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溢出丝丝温柔,瞳眸里的华光映射着窗外的雪,竟比往日深沉些许。
“斐…斐公子,怎,怎会是你?”
温荞惊得言语吞吐,话语卡住喉间,又紧张地安排手脚,从长孙斐腿上挪下来,再做无事状地徒劳地拽直皱巴的中衣,想要结束这一切的暧昧。
长孙斐倒不似温荞的不自然,只见他十分坦然地反问道。
“不会是我,你还想要有谁?”
见温荞低头不语,颦额蹙眉,对此时发生的一切仍有疑惑,长孙斐却并不打算向她解释,眉头轻皱,随即舒展,嘴角泛起一丝玩味。
“温荞,难不成还是想着那穷酸秀才?”
似被捉住了心事,温荞闻言良久未动,再抬头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恼怒状。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还要伙同花嫲嫲,再次将我发卖?”
温荞掀开车窗瞧着枯木横亘倒栽在雪地,马车外一片萧条,料到此番定是条崎岖道路。
“发卖?这是从何说起。”
男人的眼神微微错愕,随后直起身,双手撑膝,探头靠近温荞,带着若有所思的探究。
温荞想着刚刚逃跑未果,若要再制造一条出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索性横下心来将自己的不快一并吐出。
“那晚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作为报答,天寒地冻的,我也替你外出买了药。所以…你…不能…”
温荞清了清嗓子,本想再肃了颜色,替自己接下来的话题平添几分真诚,哪知嗓子清过了头,刚想要再说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咳咳…”温荞赶忙拽了一件黑色衣物,视野范围内,仍披在长孙斐身上的披风,将自己盖了个全身。
这下让长孙斐更为困惑了,他小心地扯出披风一角,露出半张温热熏红的小脸,瞧她那委屈透红的双眼,长孙斐由惊讶再觉恍然,直到忍不住的大笑。
“哈哈哈…所以某不能恩将仇报,再与花嫲嫲串通,将你卖了?哈哈哈,温荞,平日里觉得你勇猛果决,怎么今日是病糊涂了?”
长孙斐忽地又将披风重新将温荞盖回头部,眼底狭光微闪,人往后靠,手臂撑在一旁的扶手上,笑得愉悦,再不管眼前的少女窘迫地得要再跳一次马车。
温荞这才意识到原是自己误会他了,闷在披风里甚是不自在,索性也不必躲藏,于是她探出脑袋,朝马车外张望,依旧白雪笼了天地,瞧不出位置。
“那…你…是如何对花嫲嫲说的,她竟如此大度放我出来?”
温荞自进了天香楼便鲜少有机会出门,就是出门也只去过东洛城采买,至于中晋国其他地方,温荞几乎没听说过。
长孙斐斜倚在软榻中,淡笑不语。
眼瞧着少女一个人坐在对面,因得不到答案而低头咬唇思索,却不察几乎要将鲜嫩的唇瓣“蹂躏”破血。
“别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抚上她唇角。
温荞抬眸这才发现长孙斐不知何时竟蹲在自己身前。
“瞧你,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如此娇嫩唇儿就非得将它咬破。”
长孙斐收回沾血的帕子,随意地拢回胸前,好似刚刚擦拭的是自己血,而非…温荞的。
“斐公子…你”
温荞被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回想方才的暧昧举动,耳后早已红透一片,一直晕染至脖颈至下的那片白皙。
再次想来此间种种,自己仍旧困惑不已,虽说长孙斐亦是露水恩客,可与他相处多时,却从未见他对自己坦出几分真心。
如今…怎得就对自己如此有耐心?他究竟想要带自己去哪?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在脑海中循环,郁郁不得解,而眼前的“罪魁祸首”却从容不迫,桃花眼斜挑望来,扬笑着,只吝啬地吐出“你且宽心”这四个字来安慰温荞,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好在马车不过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停在一处别院的门口,马夫请了长孙斐下车,又请温荞跟下去。
可温荞心中犹疑半晌,脚步踟蹰在踏凳前,待低头望向想要扶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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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儿,下车吧,我们到家了。”
桃花眼依旧填得笑意,话语里却多了几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