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荞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包围着,仰着头乖乖呆在蔺今安的怀中,思绪却陷入混乱跟惶惑,有如被无形的韧丝缠住。
“…什么…今安,你…说的都是真的?”
怀中的少女喃喃道,语气里尽是不自信。
明明前几日的相遇,充斥着猜忌和不愉快,蔺今安怎会突然想通,要娶自己?温荞不解。
少女微微与他扯开距离,歪着脑袋,蹙眉看他。
蔺今安的怀抱忽地一空,眉心不禁因失落而拧起,整个脸庞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听到温荞的疑问,也不言语,渐渐地,秀气的面容好似平静下来,只剩一抹忧虑,浓重如雾,萦绕其间。
“荞儿,你听我说,母亲大人同意我娶你不假,但是…现下…仍需要向你借些银两替我救急。”
蔺今安再三思忖,无奈,还是小心开口。
温荞所熟识的蔺今安乃是中晋国远郊乡野人士,因十五岁中了秀才,振了家族士气,家中寡母不顾亲戚反对,为了儿子的仕途,举家迁至都城,想着为蔺今安铺些捷径。
眼瞧着五年过去了,蔺今安在东洛再无成就,家中也无余粮饱腹,就在前些月只能以摆摊卖字画讨生活,寡母终日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
这些都是温荞知晓的。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
“银两?我之前给过你不少银两,本想着让你拿这些银两替我赎身的。”
温荞没有多想,虽然蔺今安的话令她有些失落,但还是敛眸掩了情绪,轻抿出上扬的唇线,强透出几分神采。
“啊…那些银两是替荞儿赎身的钱,蔺某怎敢随意支取,我一直都将它们好好存着呢。”
面对温荞关心的眼神,蔺今安抬手不自觉地掩着嘴咳了一声,身子微微一颤后,眼睛迅速瞟向一侧,不再与她对视。
“哦…今安有心了。”
温荞心里浮出一丝暖意,不再做他想,更没在意眼前人的不走心。
一想到自己即将远离天香楼,远离那长孙恶魔,少女内心燃起对未来的憧憬。
她双脚来回踱步,双手也不知所措地抖了起来,好不容易稳住手脚,跑去一旁的矮柜翻找,蔺今安则眉眼放光,抻头从后张望。
“找到了!”
少女语气轻快地轻声尖叫,只见她捧着一包绢布,小心地走到蔺秀才跟前,跟个邀功的稚童一般,双眸清亮有神,唇边的梨涡添辅着兴奋的情绪。
“今安,我只有这些首饰了,你当了它,替母亲换些治病钱。”
温荞嘴巴微微张,长舒口气,似努力下决心一般,挺直了身形,仰头望他,目光坚定道。
“待得我说服了花嫲嫲,同意我赎身那日,我再去…再去亲自拜访…母亲大人。”
…
温荞没有留蔺今安在这过夜,有眼瞧的便知秀才拿了首饰早已心神不定,瞳眸不住地乱颤,思绪早已飘去要上哪家当铺才换的银两多一些。
夜幕低垂,天香楼内灯火逐渐亮起,厅堂内,丝竹音弥弥,混合着脂粉香气和茶香,有宾客的地方处处透着奢华而又放纵的氛围。
本以为又是平常的一晚,温荞带着过重的心事正欲回榻休憩,自打长孙斐威胁过自己之后,又像是贿赂了老鸨,除了今晚来找自己的蔺今安,便再无其他宾客需要自己去迎合招待。
闺房内此时静得可怕,只留屋外飘雪簌簌声捎带安抚着少女身心,楼下声再是嘈杂,亦仿若同温荞划成两个世界。
忽听门外一道女声尖叫,那娇软清丽声中带着几分得意?
温荞听着耳熟。
少女反感地钻进被中,想着事不关己,任她梦琦闹去。
今晚蔺今安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令温荞再无其他心思去分给别人,然而门外骤然响起的唯唯诺诺男声使她又不得不起身坐立,趴门想更加听个真切。
“快些还我,这…这不是你的东西。”
带着急切又强压低的男声,混合着粗喘的气音,试图不引起周遭的注意。
可一切都晚了,梦琦那一嗓子的尖叫,使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温荞闺房的…门外。
“这些首饰不是我的,也更不可能是逛青楼的男宾客身上的呀!”
梦琦一声更比一声儿高,不时便引着温荞开了门。
少女心如擂鼓,身体却僵硬若冰,抑制不住地颤抖的手缩在衣袖内,杏眼圆睁,忿恨的眸冲着梦琦像要喷出火星子来。
“梦琦,你闹够了没,快将首饰还我!”
温荞知道此时若再替蔺今安解释,才是火上浇油,想着息事宁人要紧。
也不知道蔺今安拿了自己的首饰怎的如此不小心,叫梦琦给盯上了。
要知道…青楼里的大忌,女人是不被允许用自己的银子来替自己赎身的!
若是给花嫲嫲知晓,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温荞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怎会铤而走险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手里。
少女避着秀才投来的求救目光,尽量扯回理智,再道。
“蔺秀才今晚是来找我的,他做什么事与你梦琦无关吧,你快点将首饰还我,或许我不会去花嫲嫲那儿计较。”
“哈哈…哈哈。”
昔日花魁依旧傲着性子,笑得张狂,掂量着手里几件簪饰,半晌才止住笑。
白面腌着红,俏丽的丹蔻推捻着蔺今安,梦琦一手抚在秀才胸前,一手绕过他的脖颈,从他耳边呵气调侃。
“蔺郎,不若今晚从了妾身,我可比温荞付得多…”
此话一出,羞得蔺今安耳后赤红一片。他低头猛然推开她,眼神偷瞟着温荞,嘴里说着义正言辞。
“还请梦姑娘自重。今日误会一场,花魁姑娘您高抬贵手,放某离去罢。”
看着梦琦使着手段“勾搭”蔺今安,温荞知道她在拖延时间等着老鸨上来…
于是,少女不欲再同她耗下去,心下一横便要上手去夺自己的簪饰,梦琦也是眼快手更快地躲了过去。
“哎呀,温荞你这是要做什么呀!事情还没弄清楚,便要上手抢夺在赃物是什么道理?这个蔺今安在我看来呀,就是个奢享花酒的小偷,咱们可不能轻易饶了他…”
梦琦拽住丫鬟拦在自己身前,故意扯着嗓子与温荞对峙,她就等老鸨上楼,让温荞有一通子“好果子”吃,擅自与客人私通,还想替自己赎身,这小丫头胆儿挺肥。
看花嫲嫲不教训你!
梦琦得意地昂着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小人得志,心想亏得自己留个心眼,这么多天终于逮着平日里低调至极的“花魁”,“红杏出墙”的证据了。
有了长孙斐这棵大树靠,还不知足,竟还厚脸皮勾搭穷酸书生,真当自己魅力无边。
一想到此,梦琦更是两眼瞪得精亮,笑得恣意张狂。
温荞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护着她了吧,老鸨不会再将她当摇钱树,长孙斐更不会为了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去得罪天香楼内的其他人。
所以,再求长孙斐的欢心,或许就在今日!
梦琦决定将此事快生解决,于是不顾温荞与蔺秀才的左右豪夺“赃物”,一个闪身下了楼。
这帮龟奴平日里出头快得很,怎么这会去请个花嫲嫲竟如此慢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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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梦琦想要下楼去找老鸨,温荞便也趁机拉着蔺今安从楼梯的另外一侧离开。
“蔺郎,你快些走,最近些时日都不要来找我,等得了空我自会差人与你通消息。”
温荞闷头快步朝前走,额前因着急而沁出涔涔汗珠似脱线一般啪嗒啪嗒砸在身前的地板上,而后又被身后的蔺今安踩出摊摊污泥…
“额…荞儿,你慢些。”
蔺秀才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似故意拖着不肯走又似身体孱弱跟不上佳人的步伐,一个转弯,险些跟丢了温荞。
左顾右盼,蔺今安不死心地拽回仍在疾走的温荞,定身定气,仍旧不合时宜地开口问道。
“今儿没拿回首饰,我倒如何救母亲!”
蔺秀才甩开温荞的手,懊恼地用力拍打着头部,双眼紧闭,大声嘟囔。
面对心上人的指责,温荞心头猛然泛起一阵苦涩。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想着身外物,虽然治病救人要紧,但若是被老鸨捉住,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少女不忍蔺今安垂头丧气,于是只能先按下自己的情绪,兀自展笑,对着他安慰道。
“银子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再想办法的。此刻,你先出去要紧!”
“先出去?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梦琦领着老鸨追来了,不仅如此,身后还跟了一群“乌压压”的龟奴,甚是可怕。
老鸨颤着满面横肉,强压着怒火,嘴里哼哼着,鼠眼对着温荞放着恶毒的精光。
这天香楼内,想要有逃跑的姐妹,一旦被抓住,往往不过三日便没了踪落…
“哪怕能为我挣再多银两,我都不稀罕!只要不听话,倒不如毁了去。”
这是老鸨花嫲嫲的原话。
温荞对上老鸨的目光,再想起她说的话,不禁背脊一阵阵地透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