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朝她望来,风雪依旧卷起衣袂纠缠着她。
“为什么是我?”
温荞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此时天空中又飘起零星雪粒,偶尔几粒钻进衣领,凉意渗入骨髓。
长孙斐闻言并不打算与她在此长话,随即命人从院内拿出一件靛青大氅裹在温荞身上,心神定了几瞬,亦是将她抬手抱起,大踏步朝院内走去。
“唔…斐公子,快将妾身放下来。如此孟浪形骸不该是您…这类公子能做的。”
温荞吓得四肢乱蹬,言语也肆意不得体。
长孙斐却并未放手,饶是怀中佳人娇羞乱了章法,长臂也能应付自如。他低头看她,坏笑着又将温荞收紧几分在怀,上下掂量着,回道。
“小娘子能否告知,哪些举动是某可以对着心上人而不顾君子礼仪?”
心上人?!
温荞闻言心跳得厉害,垂眸敛了光再对上他的,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何曾是你的心上人了?”
长孙斐脚步微顿,扬唇点笑,但未予回应,径直朝别院深处走去。那雪色覆了他的眉眼,不染风尘,仙客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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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荞知晓此人若有不想为外人道的缘由,她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心下茫然一瞬,便只好从长孙斐的怀中探出脑袋环顾四周,瞧出一二。
别院为遒劲隶书写着“映月庐”,风景倒如其名雅致得很。
进了院门,积雪已被扫至两旁,露出干净的青石板直通三面游廊,从冰梅八角月亮门进内,中间朝东一座船室,四面通着明窗,四角蕉形叶四座门,皆为漆绿的楠木门大敞着。
偶有簌簌耍鞭的声儿从里传出,长孙斐轻车熟路地朝前走去,可越是靠近,温荞越是忐忑。
距离船室仍有十几步之余,长孙斐好似终于想起来怀中有一佳人早已瑟瑟。
他低头看她,那因为惶恐而瞪圆的眸,那因为愤怒而腌红的脸颊,长孙斐俱是觉着新奇有趣,遂轻放下温荞,弯唇一笑,桃花眼荡着点点星光。
一边替她系好靛青的披风,一边忍俊解释道。
“一会去见祖母,总要给她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温荞:“…”
温荞低头看了看雪白的中衣从靛青的披风里俏皮地迎风翻腾,继而有些无奈地叹气道。
“斐公子,您确定妾身…如此这般,能给祖母留下好印象?”
从进了游廊后,温荞其实有些猜到长孙斐的意图,无非是风流纨绔夜夜流连风月,也要找个由头应付家中长辈,知晓他家中只有一祖母掌家,温荞不经长吁口气,觉得应该也能应付自如。
可长孙斐的下一句话,又令温荞原本松懈的情绪即刻紧张了起来。
“此番见了祖母,万万不可说出…你我之间的秘密,至于她老人家若问了其他,你一并应下便好…”
秘密?一并应下?
温荞更是糊涂了,除了自己“扮演”他的心上人之外,替他守护好他的秘密,还能有什么需要自己“肩扛”的?
“长孙斐,请你说清楚!冒险的事恕我难从命。”
温荞双手抱臂,唔…暖和些,也更加添了些底气,不知道眼前的恶魔又要将自己拉入怎样的深渊,对于自己的这条小命,温荞还是很爱惜的。
长孙斐低头蹙眉,握拳抵在唇边,欲言又止。
“是这样…”
这纨绔刚要开口,然而他的祖母却并未给他解释的机会。
“呼哧”一声,一节猩红的九节鞭朝长孙斐面门袭来,身前的人处置不惊,只偏头让过,那鞭子便堪堪擦过他的脸颊直直打在一旁的假山上,“噼啪”一声脆响。
鞭子的主人力道惊人!温荞惊诧异地侧头看着仍旧缠在假山石上的九节鞭,余怒未消。
“小阿菟,你还晓得回来?别以为你领着姑娘进门,我便能轻饶你!”
只见从船室里踏出一身劲装妇人,几步蹬空翻立在长孙斐面前,眉目铮铮,巾帼英姿。
若不是满头银丝高束亮白惹眼,这矫健的身形,温荞殊以为是打扰了哪家女将军在此习武。
那老妇人不等俩人反应,又从怀里抽出一节短鞭子朝长孙斐抽过去。
“孙儿向祖母讨饶…”
这恶魔竟下意识地将温荞挡在身前,长孙家祖母眼瞧着来不及收了力道,“滋啦…”短鞭划开靛青披风一角,冷风瞬间朝里钻去,温荞冷得直发颤。
长孙家老夫人娘家亦是中晋国将门霍家,自嫁入长孙家仍旧保留着习武的习惯,年轻时更是随着夫君戍守边疆多回,拼一身血肉,为边陲争一隅平安地。
长孙老夫人的英勇事迹连中晋国内的孩童也能叨出几句,温荞自是知晓的,面对眼前的女将军,她很是崇拜。
“想必这就是温家小娘子吧?”
长孙祖母不再理会她那令人生嫌的孙儿,转脸笑得一脸慈爱,看着温荞。
老夫人并未提及温荞的身世,更是亲切地称呼她为温家小娘子,给了温荞十足温暖的体面。
温荞闻言这才礼貌抬头,福身行礼,也在这时才将长孙家的当家祖母瞧了仔细。
长孙老夫人约莫七十有余,言笑晏晏间,鱼尾纹多条攀爬,却仍旧盖不住端庄的气质,依稀能辩出几分年轻时的影子。虽是上了年纪,但身姿挺拔干练,许是一生志得意满,且又保养得当的缘故。
温荞看她,觉着亲切,遂卸下戒心,努力做出娴静的模样,展笑,唇边的梨涡忽闪。
“荞儿向长孙老夫人问好,这一路行得匆忙,仪容有失,还望老夫人见谅。”
“方才未伤着你吧?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长孙老夫人拂开那些虚礼,兀自走到温荞跟前,满脸心疼道。
再转脸瞧那混不吝,自是板起脸来。
“小阿菟,瞧你做的好事!”
温荞不解,虽说长孙老夫人那一鞭子挥来,这恶魔拿自己做挡箭牌,是有些不地道,可这些举动放在他身上,也能当做寻常事。
温荞抬眼看向长孙斐,心下也决定不计较。
这恶魔似是见惯了祖母的责骂,只当是稀松平常的问候,桃花眼依旧讨好地笑弯,一面替温荞拉起披风系领,一面不咸不淡地开口。
“这不是将人带您面前了吗?”
“若我不提,你打算瞒我几时?”
“祖母英明,事事也逃不过您的眼。”
“…”
温荞被这祖孙二人的对话绕糊涂了,不容她开口询问,长孙老夫人适时地递来关心,惊得温荞差点软在雪地里。
“温姑娘,我家这混小子实在对不住你,这映月庐你且安心地住下,待得肚里孩儿落地,再商讨你与阿菟的婚事…”
孩儿?哪里来的孩儿?婚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与长孙斐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何来日后的月书赤绳?
“长孙老夫人,可能…我…与斐公子他…”
直至现在发展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温荞内心慌乱,张口结舌。
“祖母,这儿天寒地冻的,荞儿有孕不适宜在此久留,请容孙儿先领她回房休息。明日再向您老人家郑重请安。”
长孙斐从下擒住温荞的手腕,眼波流转间透出强压的气势,不容她再解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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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斐抱着温荞快步跨进一间厢房,长腿勾门反推合上。
“温荞,闹也闹够了吧?你属狗的吗!”
长孙斐不耐地将温荞摔在软榻上,抬手抚上自己脖颈,上面清晰可见贝齿咬痕。
“如此…这般的大事,你竟也不事先告知我。”
温荞此时才有些后怕,方才长孙斐堵住了自己的话头又不容分说地抱她回房,那时气愤冲脑,顾不得他想,便一口咬上了恶魔的脖子,才觉解气丝毫,现下想来却是后悔万分。
“呵呵,我若事先告知,你会答应?”
长孙斐低头蹙眉,冷冷地盯着温荞,见她垂眸不答,也不欲再纠缠。
遂转身对着铜镜扬头查看伤口,好在没破皮,心下舒缓了几缕,唔…这蛮横丫头还有些理智在身。
“可…你我…之间,如何再变出一个孩儿来?”
温荞思索半晌,秀眉情蹙,绞手再道。
“啊…这事让我给忘了。”
长孙斐仰头长叹故作恍然 。
转身朝着温荞淡然笑道。
“荞儿,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温荞有些气愠,不相信长孙斐只是让自己充当他的“心上人”一阵儿,先糊弄祖母其他再议。
可是她现下真的猜不出这恶魔究竟所为何意,温荞索性不语,从床榻起身,转而想要再寻些衣物换下,一直衣衫不整地与男人独处一房,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这是在找什么?”
长孙斐好奇地从后靠近温荞,见她在一侧珊瑚迎门柜里翻找。
“自然是平日里我需要穿的衣裳啊,怎么…没有准备吗?”
温荞埋头寻找,可翻了半天尽是些男装。
奇怪了…
…
“别找了…这,是我的厢房。”
一旁的男人忍俊不禁,桃花眼扬笑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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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荞泄气地趴在黑漆嵌螺钿小几,不施粉脂的脸因为郁郁而娇俏地轻拧着,长睫微垂,眼波潋滟,举手投足间,亦是牵魂勾魄的美。
那靛青色大氅早被她坐皱在身下,中衣亦是半敞犹如轻纱覆雪…
房内烛火噼啪地燃着,氤氲了些暧昧。
少女忽觉身旁有一团温热靠近。
“回到之前的话题…”
长孙斐缓缓朝温荞靠过去,越靠越近…
侧头,桃花眼似沉醉般阖眸,低哑的声音划过耳廓,点火般,滚烫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战栗的肌肤上。
“你若当真想要,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