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蟾光看着青州传来的密信,眸色深了又深。青州将军宋大胜知道他的身世,以及陆家和柳家的恩怨,随同密信一起来的,还有他原先在青州时的二十多名心腹部将,他们进了建康城以后化整为零,暗中守护着他。
柳府的痛处他是知道的,但凡涉及到陆玉,必是不惜一切手段要斩草除根。可见很快将有一场凶险的恶斗。
这日夜里一直在暗中保护孟令姜的阿四回来见他,很是担心:“郎君,听说柳家要生事?”
“我还是回来守着郎君吧。”
宋蟾光:“不必。”
在柳家动手之前,他想先下手为强。叫阿四挑选几个得力的人,去盯着柳家的动静。
暗中剑拔弩张,但表面上宋、柳双方暂且都未动手。
农庄上舂米后,又把舂好的米运到稻场上,拿簸箕掂了又掂,利用风或者气流使稻米壳和稻米分离。
分离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新米了。
一般在晴天里晾晒两到三天就可以入仓了,干净饱满的米粒入仓盖藏,一季的稻作生产画上休止符。
算下来,这四十来亩地的亩产不过300斤左右的粮食,跟后世亩产600斤,杂交稻甚至能翻一倍的亩产差的太远了。
不过这些米够养活庄子上百来人三五个月了,但也仅仅是三五个月而已。
孟令允给她算了一笔账,连连摇头:“七娘,不行啊。”
孟令姜却笑道:“三姐,你光看到养活这些人难,你看看咱们新开垦的三百多亩田地,都施了草木灰的肥了,再种一季冬水稻,能打不少米呢。”
庄子上这阵子陆续开垦出来的田地达三百亩之多,而且都平整出来了。
她还想再招募一些从北地过来的流民呢。耕种更多的田地。
孟令允点点头:“一开始你买田地收纳流民的时候,我心中心惊胆颤的,如今你庄子上的田亩数越来越多,我反而心安了。”
江东风调雨顺,粮食不愁种活,有人有地,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在洛阳的时候,家大业大的,仿佛她什么都不用考虑,只要做无忧无虑的闺阁女郎就好了。
收完蝉鸣稻之后,开始规划下一季的种植了。
孟令姜看着没有多少的小麦种子,跟那些人说道:“水田按照建康当地的种法,小麦咱们轻车熟路,从前在北地怎么种的,咱们还怎么种。”
张乙挠着头说道:“女郎,可是这里的气候不一样,真的能种出小麦吗?”
孟令姜心下笃定,但嘴上平和地说道:“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张乙流露出犹豫的神色,孟令姜说道:“三百多亩稻田,哪怕小麦颗粒无收,也够一年吃、用的。”
“是,女郎。”张乙不知道说什么了,作了个揖,忙地里的活儿去了。
“七娘的字淡墨稍肥,美健可爱。”这日孟令姜休沐,经纪瑶牵线预订出去十多只喜蛛,她正在给谁家的标注,孟令允在一旁点评她的字。
“这只……”见一个蛛笼上写了孟令云的名字,孟令允愕然道:“是给八娘的啊?”
孟令姜点点头:“嗯。”
这只是会动的六十两银子,白花花的可讨喜了。
“也好,”孟令允说道:“她能在齐王府得宠,孟家脸上也好看。”
孟令姜嘴上应着“嗯”,心中却想着:齐王府在迎娶正妃后很快就纳了几位不讲究出身的姬妾,可见韦承显眼里完全没有齐王妃,只怕任凭孟令云再怎么翻腾,她也不会得宠,要叫孟家失望了。
傍晚,二人回到家中。
去请安的时候,孟老夫人在抹牌。其余女眷陪着玩儿。
前几日韦璟去田庄祭天,很是给孟家长脸,孟老夫人转而高看孟令姜一眼,她当着三房媳妇儿的面,招了招手说道:“七娘,来坐我这边。”
分明是叫孟令姜坐到她身边去。
孟令姜依着孟老夫人,瞧了眼她的牌说道:“祖母好手气。”
孟老夫人笑道:“你替我摸一个。”
孟令姜随手摸了一个,孟老夫人把牌摊开笑呵呵地说道:“七娘的手气就是好,我老婆子赢了。”
二房杨夫人笑吟吟地说道:“那是阿娘有福气才得了这么好的孙女,不光手气好,连咱们令闻都沾了她的光呢。”
孟令闻靠着孟令姜垦田的功劳被举荐为兴义郡长史,今日正经上任去了,家中子弟有出息,孟家长辈别提多高兴了。
孟令姜得体地应和几句,又去给唐菀请安。
吃了李大夫的药方,她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如今已经能在厅里坐一阵子了,日子过踏实了,又有药治愈毛病,好的很快,对着女儿一笑竟有些美艳不可方物的光芒,看得孟令姜眼都直了,怪不得当初他爹孟钺不肯纳妾,万般怜惜,因为啊找不到比她娘更好看的女子了。
“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唐菀心疼地伸手去抚女儿的脸:“……还好,我儿天生丽质。”
孟令姜撒娇道:“女儿长的像娘,晒不黑,累不丑的。”
唐菀笑了:“贫嘴。”
孟令姜把田庄上的事情说给她听:“明年麦子熟了,咱煮鸡汤做沾片子吃,好不好?”
唐菀的娘家是山西人氏,时不时爱吃一口沾片子,以前在洛阳时,一个月吃不到两回,她都会念叨的。
还真想这一口了,她道:“好,净享七娘的福气了。”
心中却不信江左能种出好吃的麦子来。
次日,七月初二。
一早,孟令姜打发人把那只会吐五彩丝的喜蛛送进齐王府给孟令云,当上齐王妃之后,孟令云的心态好了许多,她高兴地收了喜蛛,回赠孟令姜一匹棉布,以她的性子来说是非常大方的了。
“瞧不起谁呢。”云华觉得一匹棉布太少了,气哼哼地说道:“只管惦记女郎的好东西,却给这般拿不出手的……”
还不如不给呢。好像她们女郎只配穿棉布,配不上绫罗绸缎似的。
孟令姜听见了说道:“背后嚼舌根,闲的是吧?”
云华眼眶红了。
孟令姜说道:“她已经给了买喜蛛的银子,不要计较了。”
婢女在心里仍旧瞧不上孟令云。
转眼到了七夕节前一日,城中门阀士族的贵女们已经开始为游城,和在月下斗喜蛛做准备,南方豪族的女眷听说有斗喜蛛的习惯,她们觉得有意思,纷纷打听着去农庄找孟令姜买喜蛛。孟令姜见到了华亭陆家的女郎们,也见到了周家的女郎们。
也在这天见到了柳玄新婚不久的妻子周九娘。
她真是个水做的人儿,长的粉面桃腮,身量中等,一双杏眸很有神采,肌肤能掐出水来,她用吴语问喜蛛的事情,孟令姜也用吴语回她,惊得周琳说道:“柳郎君回说吴语,你也会说,真了不起。”
“我到现在还听不懂你们北地的话呢。”
“这不打紧,”孟令姜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早晚会听懂的。”
周琳越发表现得与她亲近。
竟不在乎柳玄与她订过亲的事,这让云华和芳芽两个人很紧张:“女郎,周女郎真的不一般,她竟然不在乎你和柳郎君的过往。”
孟令姜:“她在乎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得嫁给柳玄。”
不过周琳的反常表现让她多了个心眼,她点点头:“她来买喜蛛,也有看看我是个什么人之意,咱们只管卖喜蛛给她,余下的和咱们又有多少干系呢。”
她才不在乎周九娘怎么想的。
主要她从来没表现出对柳家退婚很痛苦,懊恼,甚至迷恋柳玄的样子,周九娘也得来看看孟令姜是不是她婚后的情敌。
或者那日柳玄旧情复燃,把人抬回家做妾了,她总的知道对方的脾性吧。
人家来试探就试探好了。
周九娘一口气买下五只喜蛛,说是送家中姊妹的,光她这一笔就赚了上百两银子了,眼下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她怎么会不欢迎金主呢。
欢迎的紧呢。周九娘离开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又回眸瞧了孟令姜一眼,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下压了压。让人觉得凉意丛生。
晚些时候孟令姜正在数银子,宋蟾光意外地来找她,说是江北滞留了一批流民,问她要不要招募这批人,她说道:“我正有这个想法呢。”
先前庄子周家作妖,害她庄子上跑了一大半人,下一季种植水稻必定人手短缺,不招募人哪儿行。
他蹙眉:“嗯。”心中想着怎么让滞留在江北的流民顺利渡江来到建康。
孟令姜一边摆弄还未出手的喜蛛,一边也在思虑流民南渡的问题。
宋蟾光害怕喜蛛,他不明白女郎们为何喜欢这些丑玩意儿,讨好兆头的话锦鲤多可爱,去养锦鲤不就好了。
他头皮发麻地看着孟令姜归拢一笼又一笼的喜蛛,嘴皮皴裂也不敢近前跟婢女们讨杯水喝,倒是他的乌云盖雪猫闻到喜蛛的气味兴奋得砸吧嘴,还发出轻微的磨牙的声音,孟令姜点了下他浑圆的大脑袋:“你不能吃这个。”
乌云盖雪猫悻悻地去挠宋蟾光的裤脚——磨爪子。
“卖了喜蛛,”孟令姜说道:“手头有一点闲钱,不如雇船去北地接流民过来吧。”
宋蟾光:“船的事容易,只是要陛下那里允了才行。”在北地门阀士族日渐南渡的情况下,新帝韦璟不再允许流民擅自南渡来建康,在江边设了哨所,一旦有人擅自渡江南下想进入建康城,哨所会放箭拦截。
因而滞留在江北的流民无法渡江。
孟令姜说道:“看来明日得上本折子了。”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来经营田地。
光种口粮不行,要想从田庄里赚到银子,还要种经济作物,比如种桑养蚕。这锦绣大地,不能荒草凄凄,要园畦菜青,阡陌鸡鸣才好看。想着城中喧闹,她夜里没有回城,在庄子里点上一盏油灯,一字一字草拟起想要上奏的折子来。
不知不觉坐到三更时分,夜里万籁俱寂,她听到城中传出悠远的打更声。
不知为何,这更声让她在七月盛夏的夜里莫名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