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在柜台后重新誊账。
这么大的店外头就他一个人忙,客人点菜,上菜,收钱都是一个人,为了不出错他在柜台收钱记账的时候几乎都是鬼画符一些只有自己认得出来的东西。
忙完了就要赶紧重新整理一遍记在账上。
林繁就靠在那儿看他记账。
小二识字,但估计是自学的,写出来的字虽然模样没错,顺序却是颠三倒四,一看就没有正经夫子教过。
林繁也不打搅他,伸手从旁边拿了其他的账本看。
小二边写边求饶道:“客人您可真是我遇见最有好奇心的客人了,客栈记的账您也感兴趣。要不是府衙里没女的,我都要以为您是县太爷派来查账的了。”
林繁不以为然:“看看嘛,我不是和你说了,我第一次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哎——”
她伸手按住柜台上的银簪子,不让小二把它记上账。小二不知道她要干嘛,一手紧紧捏着簪子紧张地望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哈哈哈,我还抢你东西不成。”林繁笑起来,“这顿饭多少钱?我付了,你把簪子给我吧。”
小二想了想,摇了摇头。
“哦我知道了,你,哎,行吧!这些行不行?”林繁又加了半块碎银子,加上她前面掏出来的,两块加起来都能铸造五个银簪子了。
小二这才松手。
宝石虽然贵,但云郊县也换不出去。再说了,与其叫老板多赚,不如自己多赚。
小二把碎银子分开收好,继续写他的账本。
林繁有心和他套近乎打听消息,就说:“小二哥你怎么称呼啊?”
小二早上可是忙里偷闲听到她和许康佳套近乎的,上来也是问名字,赶紧摇摇头:“我就是店小二,客人叫我小二就行。”
他可没钱请人吃饭。
林繁也不觉得碰壁,轻轻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听着怪意有所指的。
小二悄悄竖起耳朵想听听她又要干什么,等半天林繁却只是随手把账本放回桌上,拍了拍手:“我出去逛逛啊。”
就走了。
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小二心里难受起来了。
白日里的大街就多了人气,宽宽的街道两侧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子,从卖零嘴吃食到头面首饰,还有家常日用的瓶罐筐萝,刚摘下来的青菜等等等。
林繁走马观花地看,她看哪个都新鲜好玩没见过,忍不住买了个面人之后就不再掏钱了。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因为没进项,怕把钱花光了只好回家了。
出门前可是答应过爹,身无分文的时刻就是要回家的时候。
她们术师信冥冥之中天道自有规律定数不假,也不代表钱就可以挥霍。
昨晚进县就天黑了,没再往里面逛。现在她一口气看了十几个不重样的摊子,终于到了长街最深处。
最深处是县衙,正对着长街街道,两侧的摊贩房屋像朝臣般左右分列,怎么看都有些不舒服。
林繁不太懂风水,看了片刻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只好往回折返。
手里的面人娃娃是个粉脸的丫头,摊主说可以吃,林繁端详半天总觉得怎么吃都怪怪的,好像吃个人似的。索性伸手拢在上面隔空把娃娃揉成面团,一口吞了。
味道极其甜滋滋的,后劲发苦,比甜还要强烈的苦。
林繁忍着不张嘴呸,咬着牙花去找摊主算账,他也没说后劲这么苦啊!苦就不买了不吃了!
年过半百的老摊主听完她的哭诉,忍俊不禁道:“姑娘你是有钱人家出身吧?没吃过甜根?甜根就是这样的,甜得厉害苦得也厉害。”
“那就不能用不苦的东西做么?”
林繁喝着老摊主匀给她的清水,咕咚咽下去一大口才觉得好些了。
“蜂蜜不苦,可咱吃不起。听说大户人家还吃玫瑰蜜,又香又甜,哎嗨~咱们连闻都没闻过哈哈哈。”老摊主挺喜欢这个率直的丫头,“丫头哪儿人啊,来咱们云郊县做什么?”
“……挺远的,哈哈哈。来云郊县什么事都没有,天黑了正好撞见就过来住一晚上。”林繁出门前,爹千叮万嘱绝对不许对外人说起他们落脚的地方。林繁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父女两人久居孤岛明显是避仇隐世,她可不愿意横生枝节,把家都搞没了。
老摊主也是随口一问,哈哈一笑道:“过路就好啊,既然是过路,接下来打算去哪儿玩?”
“还没定呢,我人生地不熟的。老爷子你熟,你说哪儿好玩啊?”
老摊主还真想了想:“来的路上你看没看见有个五郊县?那个地方好玩,有片野花田,哎呦那叫一个漂亮,正好过几天重阳了,花都开了,小姑娘去那儿玩正好。”
“行!那咱们云郊县有什么好玩的吗?今天多玩玩。”
“咱们这儿啊……”
老摊主说话的时候脸色难看了一瞬间,非常短的一瞬间,如果不是林繁一直盯着他看,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他想了会儿,摇摇头:“狗看窝贱,云郊县就这样吧!”
林繁又和他打趣了两句,因为这边说着话热热闹闹的,真吸引了两个年轻人来买面人娃娃,这俩人像是一对夫妻,站在摊前左右挑着。
林繁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想着别打扰生意,正准备走,听见那妻子对丈夫说:“没有一个像我们的小云的。”
丈夫安抚着揽着她,低声道:“老爷子能捏个吗?”
声音低低沉沉的,一听不久前就哭过,现在心里也沉甸甸的哭着。
老摊主干了一辈子捏面人活计当然能做,不消片刻手到擒来,按照两个人的描述捏了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出来。
一见到有几分相似的面人,妻子就哭埋在丈夫怀里,压抑着哭,哭声都不敢传出几步外。
又是孩子。
林繁脚步停着,装作没眼力劲的赖着不走,对老摊主说:“哎爷爷能给我捏个我哥哥不?”
老摊主稀奇地瞅了她一眼。
搞不懂她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捏面人。一般真过路人见到这场面都是早早避开了,觉得哭得烦人。
林繁哪有什么哥哥,照着自己一通乱说。老摊主给她捏完了,她就说像。
夫妻俩在这会儿拿着面人已经走开了,林繁留意观察,他们也进了那家客栈。
是巧合么?
也不一定吧。云郊县就这么一家客栈,不住在这儿,就得住在县城外半里地的茶棚里了,那里可不是什么落脚的地方。
拿了面人和老摊主摆摆手,林繁边想边走,打算从这对夫妻俩身上套套情报。
他们很明显是刚遇见事,正是心里惴惴不安的时候,慌乱之下更能问出消息。
夫妻俩回了客栈就不再出房门,林繁在大堂等了会儿,心道不能枯等。这种人是没有心情出门闲逛的,坐以待毙绝对一场空。
她上楼前看了一眼柜台,小二趴在那儿睡着了,热乎乎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睡熟了,还打呼了。
夫妻俩住在三楼左手边,林繁不知道是哪间,放清脚步声敛神屏息,慢慢往前走。三楼房间不多,左手边也只住了两间房,其他房间都落着锁。即便是这两间也是一个头一个尾,明显是有意隔开的。
大概是房客图清静。
两间房间,一间呼吸轻一间呼吸重。
呼吸轻的还带着一点鼻塞,和那个妻子的特征吻合。
林繁猫在楼梯拐角处,故意学孩子哭,她声音控制得好,又用术法屏蔽了周围,只给妻子听。
她学得不算太像,但听者有心,一听见孩子哭,立刻着急忙慌地从屋子里闯出来,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面人。
林繁就这个时候猛地从拐角里冲出来,两个人无可避免地撞在一起,柔软的面人顿时挤压变形,年轻的女人只看见一坨扭曲的东西掉在地上,心头刚刚有的一点寄托顿时也摔得四分五裂,再也忍耐不住地大哭起来。
林繁庆幸自己还没有把屏蔽术法收起来,这会儿赶紧把人扶住,听她翻来覆去地喊小云,孩子,娘对不住你。
人已然快崩溃了。
她也不敢再刺激她,扶稳了赶紧哄道:“没坏没坏,你看你的孩子好好的呢!”
林繁松开拢着的手,手心静静躺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面人,没有一点磕碰。女人抢回去捧在心口,珍之又珍,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直流,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抹了抹泪勉强道:“姑娘你……你的面人……对不住……”
“没事没事,我这就是买着玩的,比不上姐姐这个重要。”林繁把地上摔烂的面人捡起来,扶着她进房坐下,顺势问道,“小云是你的孩子吗?”
女人点点头:“刚刚会走路,跑出门就……”
女人像是蓦地想到什么,连忙闭紧嘴巴,有关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她不说,林繁也只能靠猜。一个濒临崩溃的女人实在经不起刺激,她也不打算再继续逼问她。
“我就住在二楼右边的第三间房间,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找我。”
女人送她出门,林繁对她说。
“你住二楼,来三楼做什么?”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繁回头,发现是女人的丈夫,那个在面摊前揽着女人的男人。男人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不像是警惕一个可疑之人,更像是充满怒火的憎恨!
他误会了自己的身份。
林繁立刻想到这一层。
他把自己当成谁了?他会憎恨谁?夫妻俩明显是丢了孩子,来云郊县也是为了找孩子。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不能对任何人讲述自己的目的,应当是受到了威胁。
他把她当做偷走孩子的敌人了!还是来刺探他们口风严不严,有没有听话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