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逸被巨石碾过般心头一痛,手攥起复又竭力撑开,一步一步走向屋内,身旁微乎其微的颤抖在耳内回旋冲向四肢百骸,向来多情的桃花眼被黑沉沉的杀意占据,射向眼下俯身的齐国公夫人。
“国公爷金安。”
旁边粗使早已见机捂了五个婢女的嘴,呜咽着被拖出门去,片刻后便传来沉闷的棍棒声,转瞬没了声音。
烛心扑闪不已,扑哧一声灭了,一股黑烟升腾消弭在空中,秦瑜坐在椅上心底发凉,这可是鲜活的生命,却如草芥般根本不值得他们放一个眼神。
“不用审了,外面早已传遍了望族被刺杀的消息,还把府内的东西扔到了京兆尹门口。”齐国公垂目瞥了一眼椅上的人,眉眼微沉,让人捉摸不定是喜是怒。
前世秦瑜在齐府多年,晓得他这是极度不耐的样子,齐夫人也知晓,但锐利瞧了一眼秦瑜,不甘心地起身说道,“国公爷,说不定是里应外合,布下眼下局面。”看着国公爷眉峰蹙起,再接再厉说道,“经妾身多重查验,秦家小姐确实去了后院。”
齐国公沉吟她话中真假,眼神转向旁边,“你如何看?”
“伯父,问他不如问我。”固安郡主巧笑着迈进屋内,自动略过椅上的人,微微屈膝说道,“本是我和她约定,找个时间偷溜到后院的,自是没人看见。”
齐国公和当今圣上同胞兄弟,固安郡主喊一声伯父没失了礼数。
“郡主可要为话负责。”齐夫人可不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眼角一撩,唇边笑着话语却全然不信。
固安郡主跋扈惯了,眼下得到置疑,双手扶在腰上也不恼,“爱信不信,反正我说是真的。”
齐夫人地位尊崇,近些年越发独断,如此被小辈呛声,脸色青白转缓,气息不匀斥道,“去后院所谓何事,可有人证物证,此事可不是郡主一句爱信不信便能过得去的!”
固安郡主也起了性子,张嘴欲反驳,听到外面浑厚声音徐徐说道,“算我一个人证,能过得去吗?”
固安郡主听到声音,笑吟吟地站在旁边看着几人俱都变了脸色,大长公主是国公爷姑母,黄庭内只一个长辈,威严自是不一般,齐国公忙瞪了齐夫人一眼,微微俯身说道,“姑母严重了,本没有固安出声,此事也有了结论。”
有了大长公主出面,齐夫人即使再想翻盘也没了计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固安把人带走,齐国公对着她处事不满地摇摇头,带着赵时逸去了前院。
马车颠簸,秦瑜身上涌起细密的痛意,喉间急速上下涌动,额上布满硕大的汗珠,咬着嘴唇不想出声。
固安听着身旁粗喘的呼吸,终于心中不忍把眼神转了过来,外面日暮西垂,她低垂着头,发散在白皙脸庞微微浮动扰人心神。
秦瑜抬头看到固安郡主把头置气般转到一边,抿嘴一笑,牵动身上让她闷哼出声,阵痛过去小声说道,“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固安终是压不住心底烦躁,动作极大地转身过来,座椅上面的靠枕被抚到她脚下,滚落几圈到了秦瑜脚面,杏眸微瞪凝目盯着她俯身捡起,举到面前,青葱般十指斑驳淤青,忽然心底泄了气,嗫嚅说道,“你喜欢他?!”
秦瑜一怔一愣间明白她说的是谁,张口便反驳道,“郡主,何出此言?”
固安看她不似作伪,左右手交握示意给她看,秦瑜才晓得必是穿过垂花门让她瞧到,眼底浮现犹疑最终还是未据实相告,只看着她说道,“其中事情多番曲折,我和赵公子之间不涉及男女。”
“那涉及什么?”
秦瑜无言,喉中似堵住无法发声,他们两人之间开端便不是真心,结尾更是生死悬殊,可以说以物易物,也可以说仇怨交替,但不是喜欢,再者重生之事怪诞惊奇,无法对她据实相告。
“停车!”固安郡主看她踟蹰,恼怒诓骗于她,指着车门让她下车,扔下一句,“我最恨欺骗我的人,快走。”
“郡主,事情复杂,我...”秦瑜看着马车在眼前驶过,终是停了言语,拢着身上披风,看到眼下位置,忽然低笑出了声。
前一辆马车里,嬷嬷透过车窗看见马车停下,刚想出声被大长公主摆手制止,“你整日操心这么多,不累?”
“不累,奴婢就是看不得咱家小主子生气。”
大长公主到底年龄大了,折腾这半日,早已困乏不已,靠在软枕上轻阖着眼,轻轻吐出一句话,“有人惹生气,才能长些心智。”
“可奴婢看秦家那位小姐不是安分的,担心郡主...”
“若说不安分,谁比得过皇家这几人。”大长公主截断她的话,眼皮微抬,看她噤若寒蝉,冷笑一声,“眼下是年轻人的争斗场,我们坐在台上看戏便可。”
话语在嘴里倒腾了几遍,嬷嬷才出声,没了刚才的愤懑,低低说着,“是,奴婢跟着您。”
跟着做什么,那句看戏决计不敢说出口。
秦府门楣就在千米远的地方,因着身上泛痛,只能小步迈着,走到半路已大汗淋漓,英嬷嬷早在门口着急张望,看着远处小姐,忙跑过来搀扶着,对着守门奴才呵斥道,“还不抬个软轿。”
奴才最会看眼色,对视一眼,有的去后院禀告,有的去抬软轿。
英嬷嬷嘴里带着哭音说道,“老夫人带着二小姐和表小姐回来了,奴婢执意留在齐府,没想到被老夫人派了两个粗使捆绑了回来。”
秦瑜本没报多大希望,说不得他们更希望自己陷在齐府,内心鄙夷秦府这是从根上便烂了,无药可救,“母亲可晓得?”
英嬷嬷摇头,她便放下心来,母亲近些时日一直担心父亲,自己这般凶煞之事万不可让她知晓,冥思中看着英嬷嬷顿住,放眼望去,便见街尾处立着两匹马,前方男子换下了墨色直缀,一身鸦青织锦骑装端坐于马上,眸似深海,余晕已散,只留下昏暗轮廓。
软轿到了跟前,她坐在上面那刻才松了气力,风起眯了眼睛,她努力眨着,不让眼角那片酸涩下来。
“主子...”福顺看着软轿即将进门,喊了一声,看着主子沉默,有些不明。
那盏门前挂起两盏明灯,赵时逸牵起缰绳奔向黑夜,到了府内,丫鬟百合早立在门口,看着少爷策马疾驰到跟前,沉稳落地,扔了缰绳给马夫,压下心猿意马俯身说道,“少爷,夫人有请。”
赵时逸顿身片刻,招来福顺附耳吩咐片刻,大步走向后宅,山水居内只挂着一盏灯笼,在黑夜疾风中左摇右摆,院内黑黢黢的似大口吞噬着一切,他皱紧眉头有些抵抗踏入此地。
终是进了屋子,赵夫人已散下珠钗,只一个木簪别在发间,他心底沉闷的感觉更盛,似乎从赵府灾祸之后常规的样子,眼下却让他全身毛孔在抗拒。
赵夫人坐在椅上脸色蜡黄,心头发紧,招他上前,因惶恐话语有些杂乱,“逸儿,齐府遭遇刺客,望族受此重伤,看来上京近些日子不稳,你就安生在家待着。”
他抬头看着母亲,忽然明白心底的烦乱为何了,母亲总是这般怨天尤人,心惊胆战的数着枯燥的日子,转眼想到自己以前不是一样逃避,便心内五味杂陈,刚欲张口安慰两句,便听到嘤嘤哭泣了起来,数着赵府的祸事受过的苦楚。
他脑中蹦出一张倔强愤恨的脸来,说要斩草除根那股不服输的精气神,心内的燥郁一散而空,便也安下心来胡乱劝慰了两句,借口去跟祖母请安,便出了山水居。
赵夫人仍哭的难自抑,哭诉道,“他怎么也这般不懂我的心。”
百合心中想少爷这般风流倜傥之人若是囿于后宅,那还作何大好男儿,可也只能拿起温热的帕子覆在夫人的眼眶上,劝慰道,“夫人,您别伤心了,少爷向来听您的话,不会乱来的。”
赵夫人停了啜泣,方自言自语道确实是,又想到给逸儿相看,止不住的叹气,看着百合忙前忙后,拉过手来,念叨着,“等逸儿正妻定下来,你也不在我跟前了,我又孤零零一人。”
百合听此言语,心里一片火热,只得压下满脸绯色,小声说道,“奴婢只愿陪着您一人。”
赵夫人笑笑,望着空寂屋子,陷入唉声叹气中,丫鬟早适应了山水居内长吁短叹的样子,都各自忙去了。
今夜无月,阔大的护国将军府毫无生气,他终于忍不住,打了响指,对着阴影处吩咐,“以后护国将军府,晚上点灯。”
进了山水居内,听着祖母沉沉的笑声,由心散出的疲乏才散了少许,沉嬷嬷最先看到少爷,忙惊喜起身,起身让出座椅,慢慢退到屏风外面,留给说话空间。
赵老夫人压抑不住的咳嗽了两声,看着递在面前的茶盏,润了两口嗓子,看他眉眼沉郁,幽幽开口,“这是遇到事了?”
赵时逸摇了摇头,只说道,“我吩咐以后府内多点几盏灯,想着给您说一声。”此次看着祖母脸色转好,卸下了心头重石,“也来看看您。”
“我无碍,你得注意春寒料峭,别太早换衣。”
烛火哔啵哔啵的响着,沉嬷嬷恼怒声音扰人,拿着剪刀修剪着烛心,阴影飘过,才晓得少爷这是要走,忙俯身拜别,走到床榻前,小心问道,“老夫人,您怎么不问问少爷遇到了何事?也好出个主意。”
老夫人长舒了口气,话语变得轻松,“他这么大了,若是整日无所事事,那我们该担心了,毕竟男儿,有些事不好过多插手。”
沉嬷嬷想想也是,却笑着说道,“说不得是情爱开窍的事,好事。”看着老夫人不信,强调道,“没宣少爷就来了,还接连来了两次。”
话落,两人一怔,反应过后都惊喜过望,眼角闪着泪花,连说好。
踏出院门,看着府内接连亮起的明灯,心情居然也放松起来,顺着蜿蜒小道进入假山,摸到墙壁上凸起的石块,旋即眼前石门门开,幽深黑暗的坡道往深不可见的里面延伸,间或传来痛苦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