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瑜 第24章 024

片刻间，黑云蔽日，刮起阵阵旋风，桃园中桃枝左摇右摆，似是挣脱不得，片片花瓣吹到半空，肃肃的声响挑动着两人的神经。

秦瑜拉着他往前倾的身子，指了指后方，“走这边。”

指尖浸冰水般寒凉轻握住他的筋脉，花瓣落到发间点缀黑发，看着她左拐右拐，绕过侍卫总能找到小道甚至还能寻到假山躲避片刻，他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在她身上不断打量。

眼前一段抄手游廊，遮无可遮，屋内一览无余，可只要过了这段出了垂花门，左拐进入后花园便直通桃雀厅后门，也可穿过花园右侧直通前院。

婢女的惊喊声以及侍卫列队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她晓得这是搜寻开始了，一旦落在各处的贵家小姐聚集起来，她不想再往下细想，生命葬送于此，本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赵时逸手腕处感到了细细潮湿，眼睫闪动，鼻翼不停翕动，发间花瓣终于慢慢掉了下来落到细弱的脖颈上。

“为何这么大胆？”

意识回神，才晓得手中不自觉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松开后她收紧手掌，赵时逸有些后悔出言惊扰了她，看着那处担心她手心是否留下层层深引。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意思浅显便是何不永绝后患。

这种决绝让他沉默片刻，眼神幽深注视着她。

“走！”她手腕一紧，便看到他拉着她跑过了垂花门，直到花园两人气喘吁吁，有些侥幸算是暂过一截，抓贼没捉脏，总还有周缓的余地。

“固安，小心窗前风冲到。”

大长公主看着小丫头不动，以为看景儿看的迷了。

窗外灰暗，固安郡主转身回来，表情模糊，，“祖母，您说什么是真的？”

大长公主笑了笑，召小丫头上前，摸了摸头发，慈和说道，“祖母这个年纪，已分不清真假了。”招手让婢女端盏蜂蜜水给郡主，看她轻抿着，担心齐府人多冲撞了她，看脸色变好才望着触手可及的黑云，幽幽说道，“真假不重要。”

话落，外面响起婢女快走的脚步声，进到屋内跪地回禀，“大长公主，郡主，齐世子遇刺受了重伤。”

大长公主摸着热盏，依旧望着头顶黑云慢慢移动，半响嘘口气，“恩。”

旁边嬷嬷连忙指挥仆从收拾物食，让婢女去抬轿撵，还让通知国公夫人即刻回府，一阵忙乱，大长公主摆手，“慌什么，也不是针对我这老人家。”

嬷嬷惊慌喊道，“不能不防。”

大长公主依旧不动，下面的人也不敢动了，互相望着，听到大长公主问婢女，“外面什么情况了？”

“御医已经过去了，听说还未醒，齐夫人眼下正在审落单的人，侍卫把齐府围了。”

“真是热闹，等着吧，眼下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秦瑜两人在花园分道，到了桃雀厅，看着英嬷嬷扶着桃枝站在后面大汗淋漓，宋书婷不停地说着话，“表姐呢。”

“表妹找我做什么？”

英嬷嬷看到小姐终于到了，心才回到了肚子里，手缩回到袖子内才放开颤抖，后怕漫上心头。

她看着宋书婷怪异地打量自己，便直视回去，见她沉思片刻，忽然莞尔一笑，“无事。”

齐夫人坐在厅上扫到那个人影，重重看了一眼，复又安排嬷嬷仔细盘问，到了最后只剩下沈岚，她和一个小官女儿，还有没有作证的五家婢女。

小官女儿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齐夫人还未问话，便瘫在地上起不了身，吐起了白沫。

齐夫人鄙夷地摆手，安排嬷嬷拖了出去，后面婢女见此情景恨不得也发起病来，可也晓得那毕竟是个小姐，她们这等婢女便是吓死也出不去这个屋子，便哆嗦地靠在一起不成样子。

汝窑青瓷茶盏搁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激地后面五人连忙求饶出声，秦瑜前世便晓得齐夫人手段狠辣，不是好糊弄之辈，没想到周密盘算，还是捉住疏漏以落单扯了大旗。

让她却不得不深思儿子做的龌龊事，她这个母亲包庇了多少。

她嘴角讥讽地上扬了一下，便听到上首说道，“沈小姐，秦小姐，吾儿重伤，不得已为之，事后查清无关，齐府必定赔罪。”顿了片刻，尖锐的声音戳着众人耳膜，“说说吧。”

秦瑜听着身侧似暖春冰融清脆声般，语调平顺，娓娓道来，齐夫人问了几句，回答的也进退得宜，连她都认为实在算不上落了单，毕竟一盏茶时间实在做不成大事。

外面一声惊雷，后面五个婢女大声哭喊救命，一个婢女指着秦瑜喊道，“我见她去了后院。”

生死之际一旦有人带头，便也管不了道理，便会一窝蜂而上。

旁边几人纷纷附和，“我也见了，她刚刚回来。”

齐夫人好整以暇的望着不卑不亢亭亭玉立的少女，头发略微散乱，恰到好处的贴合着惊艳的面容，摆了手便要嬷嬷送沈岚出去。

沈岚错身看着她，眉头蹙着似要帮忙说些话语，可被粗使嬷嬷推着，眼睁睁看着门在眼前阖上，徒留刚才一闪而过的笑意在眼前盘桓。

孙紫宁和沈家婢女在门口翘首盼着，脸上急色，看见人出来，忙围了起来，担心受了伤上下轻抚着，看着旁边厢房处掀开的门缝儿，孙紫宁大声说道，“沈姐姐，我们也自去歇息吧。”

沈岚由丫鬟搀着，神情算得上平静，只是听到旁边大声宣扬，虽晓得是为了不沾染此事，可想到屋内齐夫人狠厉和暴风骤雨下形单影只的少女，有些不忍由她添一些谣言遐想。

她出声打断了万紫宁开口，依旧沉静说道，“也只是问询两句，没什么的。”

不大不小的话在落针可闻的院中随着风声传到屋内，各家夫人小姐面面相觑，面色晦暗不明，均敛起心绪规整小姐安稳些，无怨言的静静等着，国公府遭刺客，若闹到朝堂，这般处置也是应当的。

滚滚惊雷，炸裂在耳边，屋内刹时暗了下来，婢女明了烛才有了丝亮光。

秦瑜看着烛心闪耀忽然想起那年冬日，两人也是这般对峙，齐夫人白发横生，目眦欲裂地等着她上前，恶狠狠地问道，“吾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已掌家三年有余，早已不是那般随意摆弄的弃子，三年她有了很多，眼下对峙，旗鼓相当，听命她的婢女抬来座椅，两人平视而望，“儿媳不知母亲所说何事？说到世子，也到了一年忌辰，合该操办起来。”

齐夫人哐哐拍着座椅，眼底蔓延着血丝渗到眼角，凄厉喊道，“我的儿，你的夫君！”她猛然站起，冲到秦瑜的座椅前，把她框在座椅内，不眨地盯着她，判断接下来的话是真是假，“是不是你下毒！”

淡漠的话徐徐道出，“儿媳不知。”

秦瑜便见她把所有茶盏摔在她脚下，笑的疯狂，眼睛淬了毒般射向她，“没想到如蝼蚁般的人，一朝得势，罔顾人伦，勾结奸夫谋害亲夫，你该死。”

下面仆妇恨不得捂上耳朵，直愣愣地跪在碎瓷片上，扎出鲜血不敢吱声。

秦瑜早已不惧怕她，掌家这几年，她的亲信早已被她驱走，抚掉她臂膀，慢慢起身，衣角擦过碎瓷，千两一匹的雨花锦割裂开来，秦瑜微微俯身，捻起白发别在耳后，贴着她耳边说道，“儿媳不知。”

“啊...”齐夫人歇斯底里地屋内砸了精光，看着走到门口的她，重复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秦瑜去禀了父亲齐国公，他听了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说道自己不愿理内宅之事，她出了门后背一片汗湿，心内惴惴不安，压下心内怪异快速掌了齐府的权。

看着摔在眼前的茶盏，混乱不堪的前世和伺机而发的眼前重叠，她有些恍惚。

“秦小姐，说说吧。”两个嬷嬷不待齐夫人指示走到她身旁，摘了她的钗环扔到地上，瞬时头发如泼墨般洒在身后，嬷嬷拿起一个发带拢了起来，手段粗辣带起她头皮一阵阵发疼。

刚欲起身便被摁到座椅上，手上下了重力她便感觉肩膀钻心的疼，鬓发杂乱，眼睫闪动，一双圆眸格外楚楚可怜，却嘴角笑着，“齐夫人，这是想屈打成招。”

齐夫人轻轻端起茶盏，不欲与她多语。

一声粗吼炸在耳边，“说！到了此刻还牙尖嘴利。”

齐府中最吓人的便是培养了一匹粗使嬷嬷，膀大腰圆，会些拳脚功夫，对于进了齐府的女子手段狠辣，根本不当人看，多少女子本来能逃出齐府，性命生生折在这些嬷嬷手上。

齐夫人润了嗓子，不再那么阴沉，“不想给你多费口舌，无非是用些手段，你被我儿受用是你的福气。”

莺声婉转透着不屈，“小女不知齐夫人所说！”

粗使手下越发用了力，隔着衣服使劲的扭着，这便是齐府的松骨，另一个粗使握着她的手指往后掰成一个极度弯曲，这是柔指。

名字风雅，实际恶毒不已。

秦瑜脸上汗珠滚落下来，脸色苍白，摒着气力不发一声。

粗使一松，她靠在椅背上手不受控制般哆嗦，唇色惨白却凄惨一笑，眸中生冷语调冰寒，“小女不知！”

光下齐夫人步摇左右摇晃，光影斑驳摇晃在脸上，很是吓人，“没想到秦小姐倒是铮铮铁骨。”

门外，响起激烈争吵声并着衣袂摩擦声，齐夫人玩味看着秦瑜，坐在椅上等着闯进来的人。

“母亲，您让开！”

韩夫人跌跌撞撞拉住衣袖，心中恨极了秦瑜，唾骂祸害，嘴上却徐徐说道，“这是国公府家事，我等安稳等消息即可，断不会无缘无故诬陷人。”

“母亲！”韩沣墨轻轻隔开母亲，青色直缀立于院中，衣角飞扬，冷下眸子沉声说道，“什么事情都有证据！”

“不许去！”韩夫人斥责着，复又拉紧衣袖，小声说道，“平日里说些痴言软语糊弄于你，眼下你若闯进去，那你就是刺客，这个脏水不能往你身上泼。”

守门粗使玩味地看着母子间闹剧，韩夫人看的心头发胀，远处响起的絮絮声音似针戳在眼睛里，看着儿子固执痛心疾首，口中话语只让他一人听到，“你若去，我便撞死在门前。”

“齐国公，赵公子到。”

奴才宣声一停，四面厢房俱都开门，跪地拜谒，韩夫人趁机拉着儿子挪到后面，心里不停咒骂，希望那个红颜祸水立时毙命。

院中站着男子平视四方，一身赤色华服，金冠束发，身形高大，视线所及便都噤了声，乌云边缘倾下一丝天光，洒在周身，似是渡了飘摇之气，音从腹中沉闷发出，震慑的人俱都低下头，“没想到家事引起如此震荡。”

旁边立着墨色直缀少年，气质远不如旁边男子威震，剑眉星目下凌厉的面容却不容人小觑。

听话听音，这是齐国公府赶客了，众官家夫人小姐受如此怠慢无一人不满，俱都恭敬拜别，只是眼神火热盯着那扇门，想看些后续，但也晓得看热闹也得有命看。

韩沣墨被韩夫人挟制着出了门，眼神灼灼望着院内。

霎那间，头顶乌云四散而开，天光大现，如黑夜入白昼，门口粗使嬷嬷依旧跪地听从吩咐，却是齐夫人吩咐，齐国公气势巍凛，她等便浑身发颤不敢言语。

四扇长窗门从里面同时打开，光亮涌入，一览无余。

椅上人转回，汗湿了黑发，贴在脸上，平日红润的双唇此刻没了血色，对着院外微仰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