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瑜 第18章 018

众人眼神追随中间人移动，直至坐下，俱都束手站立，眼神微垂，表情恭谨严肃。

赵时逸望去四周，如意纹半窗未开，时日久了，木制疏松，光线穿过缝隙撒在屋内点点亮意，屋内摆置着八张几案，布满灰尘中有大大小小的印子，不用看便知沾到了这些人的衣袖上。

墙上摆置的很满，刀剑弓弩各种兵器，后面书架上搁置着各种兵书和启蒙书籍，当年祸事对眼下每个人都是突如其来的天塌地陷。

他高祖父跟随当年先皇平乱起身，守卫京畿重地，得先皇重用派曾祖父北上驻左厢神勇军司，因作风凶悍，震慑边境，成立赵家军，被朝廷嘉尚护国大将军，赐公爵世袭，祖父沿袭带父亲驻派堰塞古道，雁州上报进冬后屡遭蛮子袭扰，抢掠粮食妇女，占了三城，得朝廷敕令招战兵马扫平蛮子，却在艮岑崖底与其三万人马大战，赵家军无人生还。

此事一出，圣上大怒，为护国将军府喊冤之人接连抄斩，当年斩首流放官员不下百人，人心惶惶，皆都闭门不出。

天彻底黑了下来，冷风吹着门框吱呀作响。

他眼神幽深盯着右边搁置小型沙盘，上面推演着大业朝和西夏的秦风一战，现如今兵马俱丢，已成破败之势。

东便门城门官陈仁有混迹于市井，见多了眼色世情，看着少将军盯着沙盘面色不好，忙笑呵呵起身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烛台上灰尘，燃上明烛方说道，“少将军，我等谨遵您吩咐。”

烛火随风飘摇，烛心左右摇摆，哧的一声，火苗窜高稳了下来。

昨日追杀之事，看来大家都知晓了，他望向陈仁有，面色黝黑，身量矮小，四肢孔武有力，其父亲便在赵家军中任后军粮草千总，其母早逝，从下扔在护国将军府内，他见了少将军，总是多了幼年得府抚育的亲近。

军器监魏大全看不惯他油嘴滑舌的样子，有些嗤之以鼻，两人眼神便对上了，若不是今日场合不对，一些拳脚便是免不了的。

“让你通知胡来司，他人呢！”

魏大全面色讪然，模棱两可说着，“今日上值，不便来此。”

陈仁有斜眼望着魏大全，酸着语气嘲讽道，“哼！看来是官职做大了，不晓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魏大全烧火打铁，也是火爆的性子，当下上前便揪住衣领，“把你那城门楼子的势力劲儿收起来。”

壬申子和王化则拉着两人，左右劝和，壬申子和王化两人都在侍卫亲军步军司任正副都虞候，掌管步军司轮班宿卫，戍守赏罚等事宜，一人一句很是配合得宜，陈仁有则不吃这套，推了一下，厉声道，“和稀泥，也得看谁是水，谁是土。”

真是一番胡搅蛮缠，福顺在外面听着头疼，觑着主子在椅上斜靠着，似看戏般眼里全是玩味。

错眼间却看到刁胡之半坐着藤座上，依靠着几案，看着手中的书很是认真，福顺摇了摇头，这是当了国子监丞，掉书袋来，看着乱成一团，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主子下首这些人没一个省心。

想到刑部侍郎胡来司，脑袋发紧，此人名声可不好听，善用各种酷刑，由他经手的犯人大多企盼赶紧判刑，却鲜有人能活着到这一步，也有特殊的，可以银子保一条命，但要看他心情，真是一个怪人。

他总是眯着眼睛看人，只看得人身上发凉，上次主子让他安排秦小姐父亲进入南下，刮了他两千两，收了银两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说道，“告诉赵公子，这是看在幼时情分上，从今儿以后，可一笔勾销了。”

福顺哆嗦了一下，才把全身的冷意抖了下来，看着魏大全伸了手打向陈仁有，便趁机关上了门扉，这下彻底安静了。

四人俱都会些功夫，碰撞之下全带了火气，便也你来我往的过起了招数。

压了十几年的忐忑和郁闷，却不是他一句话一个命令便也能消得下去的，赵时逸依旧安坐于椅上，却不想椅后有了窸窣的动静，往后看去便碰到刁胡之脸色白着往后面躲去。

被发现便仰起了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全是蛮横之人。”

赵时逸看着他面色由白便红接着看着摔在面前的竹制笔筒，刹时萎缩了下。

他想到他幼时便不喜打杀，每次武学师傅授课，多半总是告病假，其母亲也总是提着东西送给师傅，然后解释道，“孩子还小。”

次数多了，武学师傅便也不再管他，他们几人在烈日下习武，他便搬着凳子坐在树下看书。

那边却是危险横生，四人看到匕首脱了手，停了手脚，大喊道，“主子，小心！”

记忆被打断，余光看到匕首冲着他而来，抬手轻巧自如的取到扔在旁边案桌上，噔的声响震得几人俱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看几人惊俱的脸色，对着刁胡之笑了一下，无所谓的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

只见刁胡之沉思片刻，抬眸打量着他，郑重说道，“天性不同，我本也不是行武的料子，但却晓得，若少将军起势，也不全是需用只会拳脚之人。”他不赞同的看了四人一眼，方说道，“毕竟兵权宜遭忌，我便可做探查朝廷动向的人！”

噗嗤一声，火苗终于还是灭了，屋子便陷入静寂中，外面狂风大作，掉落些许瓦片，摔在院中哐当作响。

福顺提了一盏灯笼，放在案桌上，又俯身退了下去，大家顺着光亮望去，盏青纱明灯上绘的就是杯酒释兵权，几人心里一凛，左右看看，复杂意味便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赵时逸摸着虎皮上柔软的皮毛，眼尾在灯下透着厉色，哼笑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手艺，老虎皮剥的这么完整。”

这下几人彻底收敛了气性，惊涛骇浪般让人站不住，看着椅上之人捻着手指，直直望来，才晓得血气压制之人一旦翻身，便是翻天覆地之势，四人心魄震荡，俯身喊道，“我等谨遵少将军指派！”

俱都心服口服。

“尸首俱都送到了刑部，有人谋杀护国将军府嫡子，就看他的本事了。”徐徐话语好似不是他历经生死，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埋下了头。

刑部衙门内，尸首房内摆放着二十三具尸首，俱都被放了血，眼下尸首全身发青，等着仵作一个个解剖尸体。

屋内血气冲天，令史第一次见如此惨状，手哆嗦着拿不起笔，仵作也没好到哪里去，似是喉嗓塞住，气息不匀。

尸首房靠窗角落内，刑部侍郎举着筷子犹豫吃那道菜才好，最后判决不断便全下了肚，拿起牙签剔了剔牙，啧啧两声。

令史彻底被喝住，从座椅上滑到地上，却不期然沾到了血，晕了过去。

动静惹地那人看过来，眼皮松散耷拉着，眼角向上挑着，一刀疤从嘴角延伸到眼尾，似是割裂开面容又崎岖地长在一起，此时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就似看着躺在地上的尸首一样冰冷无情。

忽然笑了一声，吓得仵作手中的刀不偏不倚的插在尸首额间，穿堂冷风一过，身上爬上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又转向仵作，看他麻木地拔出刀，急速低头检查起来，便视线转向了屋外，今日十五月圆，照的地上似是起了一层迷雾，他轻声念叨着，“天气转暖，得尽快。”

飘摇的话传到仵作手中，再也拾不起劲来，苦笑着说道，“胡侍郎，您就别吓小的了。”抹掉头上渗出的冷汗，心头发紧只不停吞咽。

仵作心里默念倒霉，碰上这等不要命的，自从他来了刑部，接触到的尸首是越来越多，查案便查案罢了，可这人心狠怪癖，非要放血扒皮，在这刑部内部简直是比那些凶神恶煞的犯人还可怕。

这两日便听说一个强杀掠夺的惯犯见了他，还未说话便全招了，偏偏他听不到，折了他十根手指，一遍遍让他重复罪状，已然被逼疯撞了墙。

心里嘀咕着，便见他步步走向他，担心心中话语被偷听了去，骇然十足却双脚被钉在地上，看他盯着一罐鲜血，手指沾血放在嘴里，还不停咂摸，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

“胡侍郎...”

“可能找人辨出里面毒性。”嘴中酸苦，必是用了毒药，若是查到不失为一条线索。

仵作连连摇头，“那...那不可能...”看他斜眼看来，立马说道，“小的愚钝，还不晓得此等人才。”

胡来司越发觉得对于死士，验血简直另辟蹊径，扔下一句话，“找几个死犯，灌下去，看看什么反应！”

仵作忙低首不敢应答，心想这位爷不是上京人氏，是地府人氏吧。

胡来司回到椅上，闭眼想着前后事项，思绪飘远，好奇几人商讨如何了，转眼暗讽那人无用，躲了这些年，说变还能变了？！

两更生起，整日紧张忙碌他很快陷入梦中，燥夏酷热，外面蝉叫个不停，支开半窗，热风直接灌进屋内，浸出一层汗来，八个男童穿着褐色短打，跟着先生摇头晃脑。

一个俊朗男孩捅咕了他一下，嘴里无声说着，“无聊，找点乐子。”

夏日本就困乏，眼下来了兴致，和他挤眉弄眼嘀嘀咕咕，后面吴炳甲用书本挡着凑到一起说道，“你来吸引先生注意，我刚从家里拿的泻药，放到茶盏里，保证这两天都不用来书堂了。”

他年长些知道轻重便有些踟蹰，俊朗男孩却很是赞同，看他犹豫，故作腹痛喊叫不停，不得已他也喧嚷男童生了大病。

先生对他们虽也严厉，看着额头上汗珠却也不敢耽搁，事情办的顺利，他却觑到魏大全口渴偷喝先生茶水。

忙不迭大喊，“快放下！”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噔的一声，他睡眼惺忪，原是仵作手中的刀掉落到地上，眼睛因恐惧变得滚圆，里面一簇火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