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衣衫上全是斑斑血迹的死囚犯,举着火把冲进了尸首房,顿时火光冲天,涌进来数十人劳役,死囚却是左躲右闪,片刻便哀嚎倒地。
仵作早已吓在当场,还是劳役拖了出来。
“走水了!快灭火!”
胡来司看着眼前情况,带着疤痕的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了下,转身进入了后院。
手段拙劣普通但最有效,查无可查便戛然而止,最起码胡来司看着刑部尚书不停叹气便知晓此事没了下文。
刑部尚书邹万诚看着下属依旧八风不动的样子,好奇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胡来司哼笑了一下,生硬无情地反问道,“有何奇怪?”
“倒没什么奇怪。”邹万诚意思不明地在他面上逡巡,有些头疼问道,“这可如何和赵公子交代。”
“无官无职,有何交代不得的。”
邹万诚苦笑了两下,此话确实不假,可整个上京谁又能怠慢的了,就连上面那位,当年这么恨极了赵家,眼下不也是时不时的喊到宫廷内寒暄两句,再者整个大业的武将几乎全部是来自赵家军,又岂是他们这等文职所能抗衡的。
看着他转身,忙不迭问道,“去哪里。”
“回府休息个几日。”他略微停顿,抛出一句话,“难道你想让我往下查。”
邹万诚彻底没了言语,看到门阖上,脸上才带上了难色,此事却是劳役合该今晚审核那个死囚,也确实是死囚临死挣扎,却也不止烧了尸首房,只因尸首房在奔逃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在刑部这些年明白的第一件事便是,处处毫无疑问便也是疑问。
胡来司走出刑部衙门,天际拂晓,远处已氤氲出金黄,他低头压住满脸讥诮,听着马车到了跟前才整了整衣襟。
车门合上,沉闷的声音传来,“回府!”
秦府阑花院内,小丫鬟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英嬷嬷站在廊下一个个看去,觉得太浮躁的,不安生的,打算找个机会换出去。
“小姐…”紫叶轻言喊道,看着小姐翻了身又睡得沉实,和藕荷对笑了下,藕荷将帐幔挂在银杏样银制钩子上,接过紫玉备好的今日宝蓝色裙裳,和外面湛蓝色的天空很是相配,轻声赞叹她。
紫玉抿着笑意,从屏风外小丫鬟手中接过热水倒在青铜带架面盆里,转身去看小姐便被紫叶和藕荷扶着起了身。
睫羽微颤,白皙脸色清新动人,双颊透着粉红珍珠般红润,慵懒的喟叹出声,黑发柔顺披在海棠紫色中衣上,动作间交领衣襟松散,隐约可见香酥双肩和蜿蜒在一起的饱满,紫玉忙低下头不敢直视这汪春色。
秦瑜睡得很是香甜,盥洗动作轻柔的心底舒坦,直到象牙木梳子一遍遍的顺着头发,才起了精神,看着镜中人水润的红唇微微张开,眼眸中一片潋滟,怔了一下,自己面相何时变了。
长得美总是高兴的,她笑盈盈地从镜中看着三人忙碌,声音中是不自知的蜜意,“为何屋中只有你们三个?”
三人对看了一眼,还未说话,英嬷嬷从屏风后绕过来,深深看了三人一眼,方俯身说道,“小姐,奴婢规整了阑花苑的规矩,小丫鬟等不得进入小姐闺房。”
秦瑜觉得英嬷嬷树立规矩理应如此,便也点了点头。
英嬷嬷从昨日起便担心小姐斥责自己越权不知尊卑,这下听到回答,僵硬的肩膀方轻松下来,亲自接过紫叶手中的象牙梳,麻利地挽了单螺髻,插上玉嵌红珊瑚步摇,隐隐有光华之姿,她压下暗暗心惊,转瞬又惹上担忧,心底又嗤笑自己杞人忧天,只盼着老爷夫人快些给小姐定个世家子弟。
秦瑜随意问道,“可否有婶母的消息?”
“估摸着要到巳时。”英嬷嬷深思了片刻轻叹道,“路途辛苦,何至于如此。”
谁说不是呢。
孙嬷嬷听着马车内压抑咳嗽的声音,心里沉甸甸的,隔着门窗轻声回禀,“夫人,已进入柳福街,还有一刻钟即可到府上。”
等咳嗽声停下,车上传出略显疲惫的声音,“到了府内,先去回春堂请张大夫,琲儿的身体一刻也耽误不得。”
“是,夫人。”
“应天府好是好,总归没有在上京内好,每次归家,路途遥远,琲儿身体受不住。”二夫人怔怔地看着摇动的车身,语气满是期盼,“希望这次心想事成,老爷能调回上京,风水总要轮流转的,这谁又能说的准呢。”
孙嬷嬷在马车外面默默听着。
二夫人陈氏一行人在出海津镇地界碰到了同样来上京的姑爷宋庭辉携带一双儿女前来上京,两路人合成一行人,队伍很是浩浩荡荡,到了府门,奴才们自行搬运着箱笼,秦伯商并赵氏携秦瑜已在门口等候,见面自是一番契阔。
秦伯商和宋庭辉属同科,情谊自是深厚,长久未见,很是激动,“景明,一路辛苦。”
许是家宅之事烦扰了好友,宋庭辉脸上浮上尴尬之色,“正直,何来辛苦一说。”
“舅父,舅母,安好。”宋书尧抱拳俯首,宋书婷屈膝俯首。
“起,这是尧儿吧,甚是一表人才。”
宋书婷艳羡地望着门口站着的舅母,一身丁香色襦裙衬着白皙的皮肤,嫩生生的,在这冬日更显鲜活,低首看着自己陈旧的石青色襦裙,昏黄的肤色,毫无生机,精神便有些懈怠。
赵氏抬眼看过去见她立刻俯首安静的站着,以为是她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过于担心,拉过她的手,“婷儿,这是表姐瑜儿。”
“表哥,表妹。”秦瑜眼神从两人身上划过便安稳地退到后面,片刻后抬眸,冷厉的样子将落到她身上意味不明的眼神反击了回去,看到视线转移,复又安静的看向婶母,脸色蜡黄,想来路途颠簸损了身子。
陈氏是秦老夫人娘家侄女,面相有些秦老夫人的影子,头发紧紧盘着,没有一丝落发,斜插着玉簪,一身江南独有的宝蓝色金彩绣云锦裙,外罩着青莲绒的灰鼠皮大氅,腕上镯子,耳上耳坠是通体翠绿的玉,价格不菲,眼眸细长里含着精光,不笑的时候显得人不好相与。
“哼。”一声鄙夷从后方传来,看到陈氏瞪了一眼,方没了声音。
秦琬浑身酸痛,本就不耐寒暄,此刻看着宋书婷一身的小家子气的样子很是蔑视,白白得了母亲的白眼,新仇旧恨便全算到了她身上。
宋书婷头埋地更低了。
秦瑜看着两人机锋觉得有些意思。
“大哥,大嫂。”二夫人陈氏上前,说话夹枪带棒,“还是上京好呀,大嫂不用受我这路途奔波之苦。”
“弟妹。”赵氏忽略她的语气粘酸,不欲与她一般见识,“老爷已安排张大夫在府内候着,弟妹还是放宽心。”
咳嗽声传来,二夫人没再说话,回身轻柔抚着窝在嬷嬷怀中秦琲后背。
“大伯,伯母安好。”秦琅抱拳俯首。
“走吧。”秦伯商拍了拍秦琅,看着后面窝在怀里的秦琲面色惨白,气息虚浮,面色有些不忍,“回颐芳斋吧,母亲已翘首企盼许久。”对着后面的孙嬷嬷,“直接回屋吧,张大夫已候着了。”
孙嬷嬷看着二夫人点头,带着三小姐回了静然居。
颐芳斋内,秦珍心里五味杂陈,面色纠结,终究是儿女思念之情占了上风,眼睛有些湿润地望向外面。
在上京珍养多日,皮肤早已没了海风侵蚀的粗粝,鬓发中簪着时兴的玛瑙雕刻梅花簪,一身湘色裙裳彰显别致精细,本就有着秦家人的明媚,眼下眉眼含着深情更是带着韵味。
“姑爷在年节下能来上京,内心总算还是把你这正妻放到心里的。”
母亲一句提点的话,她本能想着反驳两句,可这些时日冷静下来,加上母亲疾言厉色,张开嘴无声,沉默片刻,出声时语气里已然平和,“母亲,我晓得了。”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子自己还是晓得的,老夫人只希望说的是真心话,看着面色凄苦,终究于心不忍,心里叹气,温言劝道,“做事前,想想你的一双儿女,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秦老夫人看她有点动静便抬起头来,便让张妈妈掀开门帘,冬末的冷气刹那间灌满了屋内,她受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张妈妈欲放下门帘,秦老夫人摆手制止。
一刻钟后,丫鬟请安声音迭起。
刚才还冷清空寂的屋子霎时热闹喧哗,看的秦老夫人心头一热。
“母亲安好。”
“祖母安好。”
“外祖母安好。”
“好,好,好.....起,快看椅。”
张妈妈趁机放下门帘,又命丫鬟在角落处放了一个炭盆。
秦瑜耐不住祖母屋中的闷热,解下斗篷,转身间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人,抬眸间眼角带着讥讽似是嘲弄他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那人触到视线似是火灼般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看她转过身后和丫鬟轻声说着什么,樱桃般红润的双唇一启一合,刚才的温润怯懦立马转成了阴狠暴躁。
秦瑜自是明白这等小人心中阴暗,不屑与之周旋。
“祖母,您想婉儿了吗?”秦琬跪坐在秦老夫人脚踏,俯首在膝盖处,小意撒娇。
“想了,想了,祖母的好孙女。”秦老夫人抚摸着秦琬的黑发,看着坐在下首的瘦削的少女,招手说道,“这是婷儿吧,上前让外祖母看看。”
宋书婷自进的屋内便眼睛盯在母亲身上,猜测上京是何等的富贵呢,能让母亲短短时日变得如此精贵,她暗自畅想着自己的蜕变,听到声音下意识看向母亲。
看到母亲耳边缀着鸽子蛋般珍珠上下浮动,低下头拘谨走上前去,自己粗糙灰黄的手被外祖母紧紧握着,听着她关怀的问道,“路途上,是否受得住,这次来了,在外祖母家长住一些时日吧。”
她无法决定,看向父亲和母亲。
秦老夫人看着她的样子更加心疼,“不用看他们,外祖母想留你,没人敢阻拦。”
秦琬暗暗撇嘴,人前柔弱让人怜惜的宋书婷扮着一副可怜相,人后做派大相径庭,两人初初相见,她自述可怜身世,不得祖母疼爱,克扣她的月银,她听得揪心便事事想着她,处地和乐。
后面有几次宋书婷怯生生借她几幅首饰,她爽快应答,时日久了装作不知故意不还,与其争辩,她说着表姐何至于侮辱人,后面甚至哭地哽咽说不出话,才晓得她何等性情。
两人之间便落下了隔阂。
秦老夫人体恤孙辈,让下去休憩,让姑爷和秦珍一并回了莲花苑,留下秦伯商,赵氏和陈氏商讨年节事宜。
“母亲,年节事宜这次恐要劳烦弟妹了,大理寺要南下巡检,我明日即将离家启程。”
秦老夫人听完话,脸色直接冷了下来。
颐芳斋内瞬息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