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挽是在高三这年转来桐城一中的。
他十四岁被祁谨带走,要重新改变和适应很多东西。改身份,改户口,改监护人,还要扭转和改变很多诸如思想观念以及生活习惯等等,几乎就是改头换面重活一次。祁谨原先还有些担心谢挽的生活中的一切骤然发生剧变可能还会有些不适应,可事实就是谢挽在这时的确表现出了惊人的生存能力。
只是谢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原生家庭里养成的又冷又硬又傲的性子一时难以改过来,总之他在学校里的人缘奇差,几乎全程都是孤狼选手,并且时不时会惹到一些学校的“刺头”。祁谨给他送的学校还都不是一般的学校,几乎都是私立中学,学校里仗着家里权势狗眼看人的不在少数。偏偏祁谨那时基本上又是放养谢挽,换言之,谢挽没什么可以依靠的,无论在哪,无论何时。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些人的欺凌对象。
总之,谢挽起初在“学校”这种场所的生存并不顺利。每天都带伤回家也不至于,但谢挽不是什么钢铁人,他的心情和情绪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情绪变差就会影响学习,谢挽又是个把成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三好学生。成绩上不去他就更加焦虑,多重恶劣心情叠加在一起,就像是某种恶性循环,几乎伴随着他的整个学生时代。
而祁谨对这一切全部都一无所知。
谢挽也早就看出来了,祁谨对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多上心。这个年纪的男生总会有属于自己的别扭。谢挽不是抖m也没有受虐癖好,他也想过去寻求大人的帮助,而他的求助对象的首选自然就落到了祁谨的头上。
但他出于某种很别扭的心思,又不想直接跟祁谨开口,祁谨又从来不会主动过问他的事情。在谢挽十五六岁的那段时间里,祁谨似乎总是很忙,有时谢挽睡下时祁谨还没有回到家,而谢挽第二天醒来后,祁谨便又已经出门了,以至于那段时间祁谨总是给谢挽一种彻夜不归的错觉。
在比较少的能够见到祁谨的面的时间里,谢挽也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过自己在学校里过得不算开心,甚至还露出过自己身上显眼处的新增的叠着陈旧的伤痕。而祁谨不知是根本没有注意,还是注意到了但心里觉得无所谓,不想管。总之,谢挽在讨了几次没趣后,也便不再在“引起祁谨注意”这种无聊又幼稚的事上费心思了。
真正引起了祁谨的注意的导火索,还是谢挽的老师一通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告诉他,谢挽现在在医院。
平时学生间的小打小闹,学校和老师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果是闹到进医院的程度,那他们不想管也不行了。
谢挽那天迷迷糊糊的,已经不太能够清晰地记得当日的情形了。只记得祁谨似乎是跟校方沟通了些什么,然后走到他的病床前,似乎是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顶,告诉他,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
谢挽没什么心情也没力气去回应他,只是很吃力地点了点头。祁谨则坐在了他的床边,继续说着,他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还说,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陪在他身边。
听完这句话后,谢挽忽然像是终于听到了自己一直在渴求的话一般,始终沉浮不定的那颗心像是终于安了下来,求得了一处安身之所,便沉沉稳稳地睡了过去。
后来那些人的后果谢挽已经记不清了——他从来都不太关心别人的生活。只知道祁谨的时间像是突然多了起来,每天都能够准时给他准备三餐和送他上下学,并且连宿舍都都不让他住了,与先前的“放养”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谢挽是在这时向祁谨提出不想上私立学校了,可不可以让他换一座城市,转到公立高中。
他很少主动跟祁谨提什么要求。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祁谨也只是很简单地问了一句,问他为什么。
谢挽低着头,小声说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祁谨也没多问,而是二话不说就给谢挽办了转学,来到了桐城一中。
谢挽的入学手续全程都是祁谨陪着他办的。祁谨全程都表现得尽职尽责,像是一个真正的监护人一般。等到一切手续都结束后,祁谨推开办公室的门向他走来,和之前的无数次那样,伸手揉了揉谢挽细软的头发,盯着他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你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谢挽微不可查地一顿,,抬头看他,似乎是在用眼神询问:哪里不一样了?
祁谨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也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些变了。”
言罢,他又幅度很小地歪了一下头,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与不解来:
“为什么呢?跟在我身边,比你之前在你自己家的生活更让你不开心吗?”
谢挽的心里狠狠一跳,抬起头跟祁谨对视,有些滞涩道:
“……并没有,祁先生。我从第一次跟你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祁谨挑了挑眉。在祁谨给谢挽改名字和户籍时,曾经打趣过谢挽,说现在他已经算是谢挽的正式监护人了,谢挽要怎么称呼他呢?
十四岁的谢挽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道:
“喊你爹?”
祁谨挑起一边眉:“我可没有养儿子的打算。”
谢挽“哦”了一声,又接着道:“叔叔?”
“我还没那么老吧。”
“那怎么办,叫你哥?”
“不可以。”
“为什么?”
祁谨像是轻轻地笑了。日暮时分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谢挽默不作声地低头注视着并肩行走时两个人交错的影子,恍惚间给他一种他们真的是形影不分的家人的错觉。
等到祁谨带他回到车上后,才再次缓缓开口道:
“你叫我祁先生吧。就跟他们一样。”
他的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很浅,但谢挽还是听到了。
他没有去问“他们”是谁,也没有去纠缠着他的上一个问题问为什么不可以喊“哥”。谢挽只是点了点头,将视线缓缓从后视镜中祁谨的眼睛上移向窗外,闷声道:
“知道了。祁先生。”
谢挽在那一天没有问出的问题,在之后的日子里也全都没有再开口问过。此时,十七岁的谢挽拘谨地坐在办公室的软沙发上低声唤着他“祁先生”,似乎的确是没有变过。
祁谨一时没有动作,只是倚靠着办公桌,静静地垂眸看着他。等到谢挽不明所以朝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时,祁谨才将一直单肩挎在自己肩膀上的书取下来递给谢挽,轻轻笑了一下,道:
“不是指三年前我带你离开的那次。我在那之前就见过你,只是你不记得而已。”
谢挽又收回了目光,似乎真的对他口中曾经见过面的经历丝毫不感兴趣一般。他只是接过书包抱在怀里,闷声道:
“嗯,知道了。”
祁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到他离开的时候了。于是他走上前去,正想要临走前再揉一把谢挽的头发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伸到半路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没有放到谢挽的头顶上,而是转而很轻很轻地捏了一下谢挽的脸。
谢挽抬起头:?
祁谨:……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小孩面前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祁谨收回手指,欲盖弥彰地嘱托道:
“已经跟你们老师交代过你不在学校上晚自习的事了。晚饭时间我来接你。”
在离开前,祁谨又想到了什么,又对谢挽交代道:
“称呼什么的,当时只是想逗你玩的。其实你不用那么拘谨,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祁谨这么说着,谢挽也连连点头称是。只是虽然他这么答应了,谢挽也从未改变过对祁谨的称呼,依然是以“祁先生”这个称呼来贯穿他们的整个五年。
后来似乎是过了很久,似乎也没过多久,谢挽才知道,为什么祁谨最初不允许他叫他为“哥”,也知道了祁谨有意或无意中提到的“跟他们一样”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而这一切也正是从季珏——这个他最不想见到的疯子口中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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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