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 第11章 第十一章

林振东回家的时候胸口一阵闷气，他不知大老天爷厚待他还是戏弄他，这日子本来就过得千疮百孔，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的的闲人给他添堵。好像所有人的不痛快都要冲着他一个人发似的，那根不公平的翘板要他来顶着。

非同常人的过往在他稚嫩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了残忍异常的痕迹，他早就和那些安稳长大的小屁孩不一样了，可说到底，他还是个离十六岁差两个月的孩子。人的心理很难突破生理的客观限制而无休止的增长，尽管他再独立再有阅历，到了万家灯火，人人其乐融融的时候，那股子无处安放的流浪和孤独还是几乎将他一口吞噬。

林振东是闷头一股脑闯进家的。

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愿意去想。但鼻子比他脑子先快一步，一股极香的，奢侈的炖鸡味儿从厨房传了出来，一下子斩断了他身上所有冒出来的刺儿芒。

林瑶从厨房探出脑袋，看他一眼又钻回去，声音留在外面：“哥，今儿二十五，刚才六子哥送来半只鸡让我们吃，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我就给炖了。你先喝口水，在桌子上，鸡一会儿就好。”

林振东没说话，他的破房子没比外头暖和多少，裹了裹衣服，伸手拿桌子上的水。温度刚好，像是算准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一样。

林振东一口气把水喝完，坐在凳子上看厨房。

这丫头好像长高了点儿。比刚来的时候高，也是，正是小姑娘长个子的年纪。

她看起来像是会做饭，打开锅盖像模像样的吹了口气，然后拿勺子舀一勺尝尝。许是感觉到了林振东的目光，林瑶看过来，冲他笑笑。那样子天真无邪，隔着雾气，她眼睛都是水灵的。

林振东觉得心里秃噜了一下，然后别过头去。

他走到窗边儿，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近年来经济发展的风没吹过来，到吹来了一堆尾气废料，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只有零星几点。

林振东看着，然后默默向老天爷道了个歉。

他不该怪，因为一切好像都还挺好。

林振东在窗户前深吸一口凉气，然后到厨房去，从后边儿一把把林瑶抱了起来，连人带筷子弄了出去。

“你去外边儿等着，剩下的我来弄。”

林瑶不服气：“我都快炖好了，你尝尝。”

林振东：“行，你去把碗拿过来。”

林瑶：“拿好了，就在旁边儿放着呢。”

林振东侧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林瑶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开怀。她突然意识到，这也只不过是个比她大三岁的人而已，那些狠厉的，挣扎的东西，才是他不该有的。

二十五之后就算过年了，林振东辞了油厂的活，在家安生的过了个年。但寒假这么长，总这么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儿。

初四的时候，朝渡里的那个调酒师又给林振东介绍了个工作。在酒厂流水线上装瓶，按天给钱。

那调酒师姓刘，是个北漂回来的，算是见过世面，跟林振东说话也投机。他给林振东说明，因为他不满十六岁，不能正式上班，所以工厂用他也是有风险的，只能给七成工钱。林振东当场应下了，这种亏他吃习惯了。

寒假一瞬即过，林振东对于不影响他吃饭赚钱的事情一概是七秒钟记忆，所以他压根儿没把张菲菲的事儿放在心上。

但谁料想他甩那一下子，把人姑娘的屁股和自尊心同时甩开花了，当天就去找张科告状了。

张科和林振东什么关系？放在以前，别说甩他亲妹妹，就算甩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二舅家姑娘，他都能找个理由出来和林振东杠上一顿，但这次他确实是深谋远虑了。

张科知道自己妹妹的德行，尤其是对比林振东的妹妹之后，他觉得张菲菲简直丢张家的人。他想借这次机会缓和林振东的关系，毕竟俩人这么小打小闹也没意思。

于是开学之后，张科就找了个机会约林振东喝茶。

喝茶这个高端的名词还是张科在家里的液晶电视上学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富有心计的大人模样，总让他觉得无比自豪。

那天下午程六儿提早接林瑶放学，在学校旁边儿一家米线店儿里吃饭。他今天的任务是说服林瑶住自己家，林振东不知道自己晚上能不能回来，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怕把她吓着。

程六儿吃的快，吃完就打量林瑶，越看越觉得好玩。

林瑶压根儿不像这里的人，程六儿看多久都觉得她像是个掉进猪圈里的天蓬元帅，尽管看上去都不入流，但和纯种的猪有着本质的区别。

小猪低头喝了两口汤，问：“六子哥，你老看我干什么。”

程六儿突然对林瑶前十年的日子感兴趣起来了，虽然林振东对她像模像样的，但这姑娘之前是有多苦才愿意跟着他过这屋里漏风肚里响的日子啊。

程六儿：“你不会从记事儿以来就住在孤儿院吧 ？”

林瑶点头。

“那你怎么知道林强是你亲爸啊？”

“他自己说的。”

“他说你就信？”

“有亲子鉴定，而且要不是真的，他领个累赘回去干嘛？”

林瑶的话倒把程六儿的疑虑打消了。林强真不是个玩意儿，要是他领个姑娘回来自己养着，他还真怀疑这孙子不安好心。但他也没带走，扔给林振东，一年到头不回来，就算有什么坏心眼儿也使不上啊。

程六儿的脑袋瓜想不通这么歪曲复杂的问题，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他让你走你就走？你就没舍不得你们院长和其他小朋友？”

林瑶停住筷子，她和程六儿解释不通那种边缘化和占有欲的问题，想了想，说：“舍不得，但是我想要我爸，还有我哥。”

程六儿哀叹一声，爸是指望不上了，以后还是指望你哥吧。

“那你觉得是你们院长对你好，还是你哥对你好啊？”

“我哥。”

林瑶答的不假思索，到让程六儿愣了一下。

程六儿笑道：“为什么呀？”

林瑶：“因为院长对所有人都好，我哥只对我一个人好。”

程六儿被这赤/裸裸的占有欲震撼了，还没说话，就听林瑶又说：“我也只对我哥一个人好。”

明知道童言无忌，程六儿还是痛心的摸了摸脑袋。

这小白眼儿狼诶。

林瑶察言观色天赋异禀，程六儿脑袋还没摸完，她赶紧说：“你也是我哥，我也对你好。”

程六儿看着笑得甜死人的林瑶，那手从自己脑袋上移到了她脑袋上，爱抚的拍了拍：“吃吧，吃完回家。”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程六儿说让林瑶晚上跟他妈睡，说林振东有事儿不能回去了。

林瑶淡定了沉默了几秒，问：“我哥是不是出去打架了？”

程六儿觉得这小妞儿上辈子肯定是炸弹投胎，怎么让他一惊一乍的。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看来是了。”

程六儿一开口就暴露了，瞒也瞒不住，开启了自己万金油式的说教：“他的事儿你就别管了。你哥谁啊？号称文湖野狼狗，狠起来见谁咬谁，打架从来没吃过亏，你就甭担心了。跟六子哥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他保准生龙活虎站在你面前，听话啊。”

林瑶好像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继续问：“他跟谁打架去了？”

程六儿：“哎，一个叫张科的，你不认识，他们俩老冤家了。”

林瑶心里骤然一跳，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跟着程六儿走。

完了，林瑶心里极度担心。林振东肯定是为了自己打架去了，她原本就不想让他知道，怕给他找麻烦，现在都晚了。

她的担心开始从林振东是否受伤，一下子转为林振东是否还会喜欢自己。

林瑶一直保持着听话不惹事儿的形象呆在林振东身边，尽管她能看出来林振东真的喜欢自己，可她做不到有恃无恐，她怕自己做的不好，自己不够讨人喜欢，就会被他抛弃，重新回到冷冰冰的孤儿院里，更甚连那个地方都回不去。

林瑶一下子慌了。

岔口的时候，林瑶突然抓住程六儿的手，把自以为完成任务放松警惕的六男同志吓一跳。

“六子哥，我要找我哥。”

程六儿抬手探探她脑袋：“妹妹你疯了吧，你上哪儿找他去，要找也是回家等着啊。”

林瑶好像就是等他这句话，当即应下来：“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说完就跑，程六儿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吼：“你先回来！回来！小心车！诶呀我去这个祖宗啊！”

林瑶和程六儿一路走到家门口，两人意外的发现家里的灯是亮的，然后林瑶飞快的跑回去了。

完了完了，程六儿拍拍脑袋，这要是让她一眼看见林振东的惨样儿那还不得有心理阴影了。他赶紧追了上去。

结果他上楼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是他的惨样儿，是他的脸色。

程六儿觉得他现在递给林振东一把大刀，他能眼皮都不眨闯一趟地狱门。

程六儿企图缓和气氛，硬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说：“诶呦，这么早回来了。我说瑶瑶怎么这么着急回来呢。赶紧都洗洗睡吧，别熬着了，成天给你擦屁股我都快累死了，睡，都赶紧睡吧啊。”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推着林瑶进屋，生怕他这暴脾气殃及无辜。

但不顶用，林瑶还有一步脱离战场的时候，林振东嘶哑的喉咙发声了。

“林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