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 第12章 第十二章

“林瑶，过来。”

他这一声把程六儿和林瑶都吓了一跳，程六儿抬手推他：“不是你大半夜干什么呢？瑶瑶明天还上学呢。”

林振东：“林瑶，站过来。”

他又重复一遍，一声比一声冷。

林瑶坐实了心里的猜想，乖乖站了过去。

程六儿指着林振东：“林振东你有病吧，你那臭脾气冲瑶瑶发什么？大半夜的闲的蛋疼是不是？”

林振东沉了口气，面无表情。

“六子，你先回去。”

他语气沉静的吓人，程六儿知道，林振东现在是气满了的皮球，摸一下就能当场爆了，他不敢登鼻子上脸，但这么走又不合适，他扭头看看林瑶，居然发现她一脸愧疚！

程六儿当场觉得受到了欺骗，这妮子肯定背着她哥干了什么好事儿！亏得他还怕她受连累！

这么想着，他也不好多留，边往外走边冲林振东说：“你悠着点儿，大半夜的别吓人！”

程六儿也就是例行警告，他知道林振东干不出什么事儿来，不然早就咬人了，那还用得着做出一副“我尽量耐着性子跟你讲道理”的样子来。

林振东盯着她，林瑶觉得自己像被凌迟一样。

“张科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瑶牙齿都打颤：“我觉得没什么大事儿，所以就……”

“没什么大事儿？”流氓装不了绅士，林振东果然三秒破功，冲着林瑶吼起来：“非得出事儿了才算事儿吗？我平常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让你好好学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欠那点儿东西吗？你想要不会让我给你买吗？！”

林振东吼完，心里突然一阵酸痛。

他知道林瑶不是这样的人，但他控制不了的情绪像决水之地，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了。而且，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也未必能给。

林振东一下子词穷了，他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坑。他真怕林瑶说一句你给不了之类的话，他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知道林瑶有多感激他，哪还会有那么多娇惯的非分之想，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兄妹，他已经大发善心仁至义尽。他只觉得林瑶跟他的时间越久，他越对不起她，没能给她一个像样的日子过。

毕竟心甘情愿付出的人才会时刻惶恐。

林瑶惶恐的看着他哥，总算知道他误会哪儿了。

“我没有，我不想要！我都不知道他给的什么，他给我我就扔了，我就是怕你担心，我怕……”

她话没说完，哭的已经不像个样子了。

但说出口的话好歹安了林振东的心。

他沉默的看着林瑶，心里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林振东对她和张科的事儿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今天原本去就是打算装孙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推了人家的妹妹，他无权无势，张科愿意找他麻烦就找，他宁愿不跟他计较。所以他几乎做好挨顿打就回来的准备。

但意料之外，他没想到今天打人的是自己。

当张科笑嘻嘻的对他说：“我觉得我们俩这样也没必要，毕竟都不是不怕死的光杆汉子，家里还有人呢，别让家里人心疼。况且我妹喜欢你是真的，而且还有个事儿你不知道吧，我和你妹也认识。我喜欢她也是真的，送过她好几次礼物，她也都挺喜欢的。你说咱们俩要是能攀个小亲，那也不挺好的。我肯定对瑶瑶好，这你就放心吧。”

林振东不知道张科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崽子怎么说出攀亲这种话的，但就在那一刻，他原本装孙子的打算碎的渣都不剩。

装你妹的孙子，以后见他一次在他面前当一次大爷！

张科原本客客气气，到后来看林振东毫不退让，甚至一点儿面子不给，几句话下来，尖酸刻薄的样子就原形毕露了。不知道那句话触了林振东的老虎须，他当场就把张科揍了一顿。

张科觉得今天是自己摆场子，不收拾林振东就算他手下留情了，压根儿没想到自己能挨打，那些个狐朋狗友一个都没叫，搏斗期间喊破了嗓子也没个人影。

要说两年前两人还能打上几个回合，但放在今天，张科全然只有挨打的份儿。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和风吹日晒真刀真枪磨出来的真汉子是比不得的。

林瑶还在哭。

她委屈，但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和他哥说明白。

索性林振东还是冷静下来了，脑子清净了，也没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就是张科那张狗皮膏药缠着她吗，她有什么错？

林振东拿手抹掉了林瑶的眼泪以示安慰，他说不出那些酸溜溜的话来，只能尽量缓和自己的表情，让她自己体会。

林瑶每日生活在林振东上下十万里起伏的狗脾气阴影下，早把他眨眼动嘴的内在含义摸索的清清楚楚。见他不生气了，才哽咽着安静下来。

空气都安静了。林振东突然有种束手无措的感觉，这种感觉急迫的要求他一个人呆着，于是他粗暴的把这件事做了个了结，没解释也没后话，只说一句：“回屋睡觉去，以后有什么事儿不许瞒我。”

林瑶回屋，林振东心里更乱。他在自己心里抽丝剥茧，等狂躁和盛怒都褪去，他心悸如雷的发现剩下的是恐惧。

他的心和身体一样，硬的像堵铁墙。肮脏、屈辱、苟活，没什么他不能面对的。甚至可以说他这身铁一样的身子，就是一口一口吃着这些东西长起来的。他从来不怕直面淋漓的鲜血，就算对面儿是架迫击炮他也自信能头也不低的走过去。死也好，活也好，都无所谓。

可他最怕的是无能为力。

希望尚且还在，却无能为力。

林振东不可自制的想起了他妈。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某些事的结果来的晚一点，能等他长大，就算长大那么一点点，是不是他就有能力去改变结果。

可惜即便他的身体和心灵和同龄人相比，已经长得像吃了生长丸一样快，该赶不上的还是赶不上。

林振东怕透了生活毫无预兆的带走一些东西的感觉。他生活在最底层，但也无时无刻不牢牢把握住自己的东西。那种拥有让他踏实，让他觉得至少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即便他拥有的东西少的可怜。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不配拥有很多，所以以冷漠之态示人，从不妄想别人对他好。

他觉得自己牢牢攥住了林瑶，可以把她保护的天衣无缝。但当她的名字从张科嘴里念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像开了绞肉机一样，一下子浑噩起来。

他多怕林瑶会像他妈一样，在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离开。会受到自己拼了命也无法挽救的伤害。

林振东眼角唇角都是干涩的，他在黑暗里极大的张开了瞳孔，用干硬的沉默抚平了心里的不安，然后起身推来林瑶的房门。

她睡着了。

向右蜷缩着身体，眼睛肿着，头发凌乱的铺在脸上。

林振东小心翼翼的坐在她床边，笨拙的把她的头发弄到一边，无声的看着她。

还好，至少不会有人拉她下水。

不像他妈，是个命不好的女人。

林振东默默无声的在这里汲取了些许力量，然后退了出去，回屋睡觉。能留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和精力并不多。

他还得留着力气活。

林瑶从此记恨上了张科。如果他能安分守己一点儿，别每天吃饱了没事儿干找茬，林瑶自然会把他忘了，安心和他哥过日子。但有些人就是天生皮痒，张科被林振东揍的第二天，他就怒气冲冲的找到了林瑶。

林瑶正打算和王秀卿手拉手上厕所，半道就被张科拦住了。王秀卿是谁？号称八卦一姐，林振东和张科的恩怨情仇她早就耳熟能详，这会儿看见其中一个，再加上拦林瑶的气势，瞬间就脑补了一个场面恢弘逻辑通畅的史诗巨作！

尽管巨作和现实半毛钱关系没有，但不妨碍她得出了一个正确结论，那就是张科恨屋及乌，来找林瑶麻烦了。

王秀卿：“你坚持住，我去找你哥！”

她刚要走，被林瑶一把拉了回来：“不许去！”

王秀卿被她的小眼神儿吓一跳。她以前从没发现软绵绵的林瑶说话这么有魄力，于是顺利的被魄力折服，安生的躲在她身后。

张科狗嘴吐不出象牙，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你居然辜负我的好心，把咱俩的事儿给你哥说，还说我坏话，让他打我，我真是瞎了眼。

这些不入流的说辞，王秀卿都偷偷在后边儿翻白眼。

林瑶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说了一句：“你让他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最好放过他！”

张科反应了一下：“你是在求我？”

林瑶：“是警告！”

张科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和林振东一样的傲气，哪怕一无所有也无时无刻不端着的盛气凌人，这让他心里涌起一阵自卑的愤怒。

“你警告我？你凭什么警告我？我告诉你，我也就是心情好才跟他小打小闹，哪天老子不高兴了能找人办了他，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他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让他弄死我啊，他敢吗？”

张科激动的不能自已，他仿佛从这番话里找到了巨大的自信，几乎能掩盖掉内心深处的自卑。他企图激怒林瑶，但林瑶只是轻轻一笑：“他不敢。他跟你不一样，他拼了命想好好活着，怎么会因为你把自己逼上死路。”

张科得意的笑了。他觉得林瑶低头了，但他的笑容还没在脸上消散，只听到她接着说：“但我敢，你信不信？不信我们可以赌一把。”

张科的表情凝固了。

林瑶身后的王秀卿也愣住了。

张科从没觉得林瑶的眼睛这么黑过，像深不见底的黑洞，把他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底气瞬间抽光。张科有一瞬间居然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林瑶在勇气瞬间膨胀的情况下，真的觉得她可以为林振东杀人放火。

气氛一下子冷凝了。最屏气凝神的是林瑶背后的王秀卿，作为一个观众，她时不时担心这股杀戮之风吹到自己身上。刚才干嘛不溜呢，杵这儿干啥？

张科最后心虚加生气，掷下豪言一句：“你们给我等着！”就走为上策了。

林瑶也松了一口气。

王秀卿突然从她背后蹦出来，朝她竖起两根大拇指：“你刚才真像巾帼英雄！”

林瑶把她两只手把拉下去，一头冷汗的往前走。王秀卿跟着她喋喋不休：“真不愧东哥他妹，一母同胞果然气魄都这么像。”

王秀卿光顾着感慨，没注意林瑶脸色变了变。她其实和林振东不是一母同胞，但她谁也没说，默认了王秀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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