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距离 第2章 意外（之喜）

等回过神时，简泉已经坐到了游戏位上，被江港元和夏云塘一右一左地包围着。活动进行到第三项真心话大冒险环节，顺时针一位一位抽取卡牌并做出相应回答或挑战，如果不做则需喝三小杯白酒。

游戏已过两轮，目前为止大家都很保守地进行着，几乎抽取的都是真心话，问的问题也无非是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做过最蠢的事是什么”诸如此类的一些问题。简泉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对每个人都大概有个印象，想和江港元说几句时想起身边还有个突然出现的发小，不想冷落任何一方只好乖乖坐着。

等到江港元的真心话回答完后，在大家都以为可能要这样“真心话”直到此环节结束了时，简泉的一句“我选大冒险”毫无疑问地让他接受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有人开始兴奋起来，几个胆大的女生压低了声音讨论，“不愧是简泉啊！”

简泉在之前聚会的时候也看过别人玩这个，对于大冒险的内容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抽到什么奇葩内容，毕竟选择大冒险只是为了调动气氛，实在完成不了的话，喝三杯白酒就好……

——卡牌翻过，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请和你身边的人接吻三秒。

众人见简泉的表情一瞬之间变得僵硬，不禁好奇地催促让他念出来。

夏云塘见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自暴自弃一般地把卡按在桌子上，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差别，但只有他知道简泉在极度不自然时左手小拇指会颤抖，他很快地握了一下拳，说出了内容，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为自己倒好酒，说他接受惩罚。

他注意到简泉在往自己这边贴，连身子都倾斜了一半，好像在避着江港元。脸上因为喝完酒出现了红晕，大片的渲染着，像外面几个月前满地的枫叶。他偏头观察江港元，对方的状态似乎和坐在这里的大多数时间没有任何不同，只是直直地坐着，然后静静盯着不知哪处，像个局外人，与周围人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简泉动作太快，喝完后就立马坐下，大家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打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也没人说话。

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原来阿泉酒量好了这么多？”

是刚刚看起来还格格不入的江港元。他把玩着简泉放下的酒杯，伸出手给自己满上一杯，在众目睽睽下贴着杯口，仰起头暧昧地吞下。喉结矜贵地滚动，好像正在被一片雾洗涤。

五光十色的灯横扫旋转着填满这个房间，酒杯落下，和大理石桌碰出清脆的声响，他们都染上了这奢靡的色彩。这短短一分钟在简泉眼里就像加了慢放特效，唯有江港元眼底的光亮和唇边逃留酒滴的闪射是最真实。

在胸口涌现出一种澎湃情绪中，江港元抽出一张纸，按在嘴边，“不过大冒险是接吻，那么间接接吻应该也是允许的。”

他的食指轻点着杯壁，脸上的笑始终不变，只是从头到尾没看简泉一眼。

夏云塘偏头，余光中简泉脸上的热已经褪去，但他咬紧牙关，连桌下的手都在抖。夏云塘下意识想去拉他，最终还是虚窝成拳，移开视线放在膝盖上搓了搓。

似是为这气氛找到了突破口，一边的双创部部长孙览也很快地接上了话茬，他和简泉是一个部门的，虽然比他大一级，但为人很是亲切，也很欣赏他，避重就轻道，“这还是简泉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喝酒呢，没想到还挺猛的。”

见这位学长说话，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插着话，“是啊，简泉这酒量还不错啊。”

“看来以后得多拉着简泉出来聚聚啊，身上有好多惊喜呢！”

“我天，都这样了我看谁还敢说港泉不真！”

“姐我求你小声点……”

旁边的夏云塘冷不丁道，“该我了。”

众人的注意力再一次被拉回，起哄着看他选哪种卡。

“感谢简泉同学给的教训提醒，我酒量不太好，所以还是选真心话。”

话毕，简泉隐约察觉到这句话语气不对劲，因为夏云塘并不是一个在社交场上多如鱼得水的一个人。他看见夏云塘也灌了一杯酒，另一只手撑着头，他骨相立体，歪着头的侧脸盛住一滩滩颜色各异的湖，黑色的眸子在那映照下更像颗精致的黑曜石，但简泉还是不自觉被那两颗痣吸引。

简泉想他现在可能有点累，不然为什么那两个小点看起来都病怏怏的。

夏云塘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张卡，利索地翻了个面，眉头轻皱，不经任何人催就念出了问题，“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简泉没什么好奇的，这个问题在他们来往的信中已经有了答案。

“有。”

什么？

似是简泉的眼神太过灼热直白，夏云塘也回视他。

这个问题在整个卡牌里都很平常，但在他们之间却不简单。信中夏云塘明明告诉自己没有喜欢的对象，那时已经是高三，难不成就是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里有了喜欢的人？他这次回青市，是因为那个“喜欢对象”吗？

接力棒不知何时已经传到下一位手里，气氛终于稳定地热闹起来，有了联谊的样子。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喊像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简泉的神经上，直到那双黑曜石突然逼近，他才回过神。

夏云塘身上的气味是深秋一般的，没那么冷冽刺骨，但足够让人打个寒颤，它杂糅着好闻的草木凋零的枯燥，被笼罩时甚至会产生温暖的错觉。

“在想什么？”一张口就又冷冰冰的。

他一只手撑着身体，歪了头离自己更近，眼底像是危险深夜的未知海域，手指拱起来骨节分明像一座小山，简泉的手紧握在腿边，他的指尖就离那颗拳头一厘米远。

简泉收回手，揉了揉眉心，说：“没什么。”

夏云塘的目光还怔怔停留在那一厘米上，近在咫尺的温度一阵风似的撤走，闻言他也只是眨眨眼，把自己的手紧攥成拳，转过身坐直，眼神又停在杯口，沉声道，“好。”

他在难过的时候习惯不停地按压自己的指头，关节和骨头碰撞挤压，发出沉闷的痛响。像是不需要介质般直闯入简泉的耳朵。他想，都怪该死的那几年，怎么连那种问题现在都对他说不出口了。

几拳之隔的那边还在传来这扰人的动静，锤在简泉今晚本就烦闷压抑的胸口。

人群彻底兴奋放开，聒噪的话语和炫目的灯光让他头晕，他偏身给江港元说自己得出去醒醒酒了。

“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快到你了，你先玩完这一轮吧。”

——“港元，你抽中的是什么啊？”

思绪被拉回，江港元看了眼卡牌，“你最擅长什么？”

有人忍不住说道，“如果是港元的话，这题应该也不好答吧？毕竟看起来就是个很完美的人。”

他向对方颔首表示感谢，低眉思考了一会，“错过。可能这是我的一大特点。”

这两个字怎么听都不像是优点，毕竟在大家心里，“擅长”对应起来的普遍是一些长处。

在众人还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时候，又听见一声清亮的、短促的笑，“开玩笑的，我适应能力比较强。”

“这才对嘛——”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他们不禁又开始回忆起江港元最初在竞选时耀眼的表现，也是因为现在气氛彻底放松了，所以大家也赞叹着告诉他当时如何如何被他惊艳到。

江港元一边应着一边收回视线，夏云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转角处。

他也要出去找阿泉吗？

……最后还是出来了，不仅是为了找简泉，江港元自己也遭不了里面的热闹了。

他轻吸了一口烟，听见有人隐隐约约地说着什么。

“虽然说我们在高中还是保持着联系，但没有想到竟然变成了一学期一次……叔叔阿姨为什么要让你去那里上学？我记得梧中的教学资源很好，你在那里读完高中，高考成绩不会和现在这个有多大差的。”

“是我自己要去的。那几年心太乱了，想让自己静一下，听到有父母的同事推荐，就去那里上学了。”

“这样啊。”

晚风还是有些太冷了，简泉刚喝了酒，江港元担心他会感冒，刚刚他走得急，忘了拿围巾。

“小泉，刚刚在你右边的那位，就是你经常提到的江港元吗？”

“嗯，是他。怎么了？”

“没什么。”夏云塘顿了顿，“……只是有一点羡慕他。”

外面静静的，也很冷，包厢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各种各样的歌和人们的大笑声混在一起，玻璃门挡不住。

烟快到底，他从口袋掏出薄荷糖含进嘴里。江港元突然就在想，今年过年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简泉说。

“对，大概率找工作也会在这里。”

“嗯。”

话音就像一根猫毛落在地上，轻飘飘的，晚上肆意的风呼呼刮过，衬着他们的沉默。江港元听到几下跺脚声和不知道谁的手指轻敲铁管传来的细微回荡，空气中的一切都因为他看不见而敏感起来。可是有些太冷了，所以他在对方没说全“小泉，他是喜……”这句话之前就拿着围巾走出来了。

“阿泉，里面差不多结束了，要回去吗？”

两人看见他都没太大反应，只有夏云塘的眼神聚焦在他手上的围巾时才终于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

很快那丝慌乱被别的情绪替代，然后在街灯下放大。简泉很自然地从江港元手上接过，给自己缠起，说结束了的话就赶紧回吧。

他宁愿此刻自己是那条围巾，弥补自己刚刚没注意到的过错。

他低下头，视线里还能看到离他不远的那俩人交融在一起的影子，尽管闭上眼也能想起简泉温暖的笑。他又按响关节，牙紧紧咬着，齿骨硌得他生疼。

这样的场景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才对。那些日日夜夜都缠在一起的画面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驶过，如果没有分开过……

“夏云塘。”那片影子走向自己，他抬起头，简泉的脸在今夜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中，和回忆里别无一二，他伸出食指点了点夏云塘的眼尾，温柔地笑着，“记得穿秋衣。”

他的脸颊红红的，明晃晃的笑比头顶的路灯还夺目。夏云塘勾起嘴角，歪头使劲眨了下那只眼，这一套动作是他们在对方有要求并且对方承诺会完成时才做的。

剩下的那只眼贪心地看着简泉，他说，我早都学会秋天的时候穿秋衣了。

等简泉收拾完毕和江港元并肩给他打招呼说再见时，晕得差点走不动路的简泉突然听见那人的大喊：

“简泉，你还没给我你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