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觉吧。
“对了,刚才那个男人说的案件我知道一点情况。”顺平后知后觉。“该去哪找他?”
“直接去事发地附近警局,他会去找你。”
“对哦。”
走到门口的顺平转过身来,向一色业深深鞠躬。
“谢谢。各种方面都太感谢了。”
次日正午,七海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回来。在这短暂的半天假里,他吃过饭,洗碗时问:“昨天那孩子你是怎么认识的?”
“捡来的。”
一色业擦过桌子后,来到他身旁。
“我洗就好了。”
七海去拿他手里的抹布,一色业后退,看过洗碗池后又看向他。七海只好挪一步,让出一半洗碗池。
“他向我们提供了犯案咒灵的线索。他有咒力,也接受了招募,马上就会进入高专学习咒术。”
洗完抹布,一色业从他手边拿过碗碟,两人一起很快洗完。
“他成为咒术师的目标是救一千零六十个人。”七海把餐具一个个擦干。“学校遇难的人数是一千零六十二人。”
“是把两个霸凌他的主使者排除在外了吧。”
一色业蹲在碗橱旁,接过擦净的放进去。
“但是,难道他认为学校事件是他的错,因为他识破了咒灵的诡计没去送死?”
“大概他想让自己生命的价值,可以等同于那千来人。”
当然这个价值是用他自己的秤衡量的。一色业合上碗橱起身,指了指七海身后。
七海回头时习惯性的后仰,一色业见状倾身过来,手伸到他头侧。七海的鬓发和耳廓触到他正常温度的手,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撞到上方开着的调味料柜门。
他矮了矮身,看着一色业反手关好柜门。
七海睡了几个小时,下午又去工作。
一色业去到领域;宿傩正独自下围棋。
他坐到对面,宿傩毫无反应。一色业看了半天,他不像是在模拟对弈,更像是布局摆阵。
过了许久,棋局变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拂乱了棋子。
一色业寻隙开口,想解释昨天没来:“我——”
“闭嘴。”
“……”
一色业这回乖乖闭嘴了。
他把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篓,重新开始落子,不紧不慢的调整布局。一色业也不敢玩自己的,就巴巴地盯着他。
到时间该走了,一色业一点没离开的意思,才换来他的一瞥。
“还不走?”
一色业拿不准他这话的真正意味。
“你这棋局是什么意思。”
宿傩抬起下颌,微微偏头,从眼角看他,渐渐展露出一丝绝不友善的笑意。
“只是玩。”
“……”他要信了才真有鬼。
次日宿傩恢复了常态,只是在游戏上不复往常的好胜。而且他似乎迷上了围棋,一色业未来时他一直在摆弄,来了便搁置一旁,倒也相安无事。
门铃响了;
门外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一色业放下拖把去开门。
“这是他家?”虎杖的声音。“你没提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我。另外,这是七海先生的家。”
“诶?为什么你的恩人会……”
门开。
钉崎看到他的瞬间,脑内冒出一个离谱的词:金屋藏娇。
伏黑脑内也冒出一个词:变相软禁。
想起虎杖说过和这人在宿傩的领域打牌,伏黑推测他绝非常人,但他看起来又跟咒灵相去甚远。
上次一见面他就净说着不像话的内容,还以为是个轻浮的人。顺平口中的他则完全不一样。现在带着全新的眼光来见,感觉又是别样。
“我们出任务路过附近,我想顺便来探望。他们就跟来了。”顺平不大好意思地解释,“没有打扰吧?”
一色业侧身让他们进来,沏了茶,东翻西找凑了五个杯子一并端来。
“娜娜明家里不常来客吧。”虎杖说。
“那是什么称呼?”伏黑问。
“你其实有咒力吧?”
钉崎问完,虎杖伏黑都转头看一色业。
“没有。”一色业坐在离他们较远的椅子上,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向顺平,“你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但是我实力还不够,”顺平捧起茶水,“万幸仇敌是咒灵,要杀的不是人,就不用面临那种抉择了。”
虎杖赞同的点头,对同类总是更难出手。
伏黑则不以为然,只要做了坏事,就要公正的接受制裁。
“人类的情况,”一色业说,“可以了解对方的家庭、工作、在意的一切,用法律范围内的手段一一摧毁。”
“……”
为什么能用讨论天气的语气说这么恐怖的话。
顺平对他的印象稍稍有所转变;虽然也不知道是从哪变到哪。
钉崎倒是学习了:“有点费时间。”
“报仇本来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顺平回答。
“有什么恩怨还是当场解决的好。”伏黑说。
“可是在不冷静的情形中容易造成误判吧。”虎杖说。
“先爽了再说。”钉崎说。
“不负责任的自我中心做派。”
“哈?想打架?”
……
他们一人一句吵起来。一色业静静吹着茶盏的热汽。
顺平自那以后常来拜访,时不时带着伴手礼或者同伴。
一色业开始做茶点。多了几张嘴,七海有所察觉,他不担心钱包,只担心学生的安全。
他对一色业的忌惮都来自五条悟。观察一色业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耍了。
因为常来客人,一色业去领域做客的时间不规律,也有所缩短。宿傩对他的迟到早退旷天不置一词。
“我们马上要参加友校交流会了。”顺平告诉一色业。“听说每年都有人负伤。”
“那要小心了,你运气比实力还差。”
“……”虽然是关心。
“我会保护好他的。”这次只有贪恋点心的虎杖跟来,“交流会后一起去看电影吧,有部非常棒的著作搬上银幕了。”
顺平捅咕虎杖:“把flag收回去。”
“我去不成。”
顺平疑问地看向一色业。
“我要离开了。”
“去哪?”
傍晚的餐桌上,七海收拾餐具的手顿住。
一色业还是同样的回答。
“北方。”
“走多长时间?”
“不回来了。”一色业从他手中拿过空餐盘,放进水槽,“帮我转告五条悟:我什么都不会干涉,爱信不信。”
次日清晨,七海吃完,洗收餐具,穿上熨得笔挺的西装外套,准备出门上班前,他正对一色业说:
“这段日子承蒙照顾。”
一色业只是拄着脸看他,看他生命的不远的终点,也看他向来笔直的脊梁。
一色业当着虎杖的面提出离开,宿傩寄居虎杖身体,自然也听见了。
“来告别的?”
危坐于白骨山巅的宿傩出奇的平静。
“咒灵缔约不遵都会受惩,神明就能如此善变又任性?”
一色业拆解了自己构建的东西,整个领域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过来。”
一色业从骨桥向下,踏在如镜的湖面上;湖是无尽的血色,仿佛浅似于无,实则深不见底。
他忽然踩空。
往昔的冻湖如今泛着异样纤薄的猩红荧光,化为一张柔软而具有引力的大网,不断将他向下拉。他稍作抵抗,引力愈大。
他放松了,散发着腥味的冰凉的水淹到他胸口,发丝于水中半浮半沉,仿若摇摆的软银的荇藻。
宿傩悠游的步下他的王座,如履平地的踏过波澜不息的湖面,来到涟漪扩散的中心,于一色业面前蹲身。俯视着他,却并不得意。
这毕竟是个杀不死的神明。仅用一个月,以他眼睛纹路研究出来的困阵,能控制他到什么程度,宿傩并无把握。
湖水有生命似的紧紧箍着他,宿傩审慎的观察他的状态;他安之若素。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动用力量的。”宿傩抬起他的下巴,“眼睛?”
宿傩看他的每一眼都不是白看的。
“你的瞳孔不是无底的黑,也不是空洞的白,而是浓缩的深蓝。”
一色业如往常输了游戏一样笑了。
蓝色从瞳孔的泉眼涌现,循着纹路蔓延,仿佛河水注入皲裂的河床。
那双眼睛变为蓝色;纯粹的蓝,不深一分,不浅一厘。
它们既无光彩,又无图影,仿佛是两颗隐没在茫茫银河中从不发光的金属星球,拥有巨大的质量和恒定的轨道,蕴藏了数不胜数的奥秘。
“人生于无常,命危于晨露,生世多畏惧。由爱生忧,由爱生怖……反过来也成立,人会把引起自己忧虑和恐怖的人与爱情混淆,甚至视为爱情。这样轻率的东西没什么好的。而你已无忧无怖,大抵深爱什么有违你的神性。”
宿傩俯身轻声说。双手捧着他的头颅,拇指于他眼尾上打转,似乎琢磨挖出它们的角度,又仿佛在用目光捕捉他双眼传递出的讯息。
“人类周身束缚数不胜数,可以用冲破束缚、牺牲性命,证明爱的存在。即使不去证明,万般情绪起伏亦可体现。可是你,我真希望你后悔选了这个无法证伪的伪命题糊弄我,可惜后悔也是违背神性的吧?
“我给你证明的机会。术式构成的困阵只能禁锢你的躯壳,无法减损你的力量。我相信你眨眼就能灭杀我,我死阵破。
“现在,要么杀了我,要么心甘情愿的受我禁锢。”
一色业不大理解。
“只为困住我,值得你这么冒险?”
“因为太不爽了。”
宿傩按着他,将他沉入水中。
隔着水愈渐深红的波影,宿傩的声音变得模糊。
“你不困于心不拘于形,对任何情形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想要的,其实是自由;
却表现为控制的权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