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校园。
教学楼后的背阴处。
“二宫业同学,请和我交往!”
面前穿着天蓝条纹的白色校服的女生低着头,看不清脸,好似受了莫大的屈辱,她两拳紧攥,颤抖着,带着哭音说。
他看了眼不远处墙角晃动的校服裙摆;仔细听,还能听到她们的嬉笑。
拖得越久,面前的女生就越难过,转角处就越热闹。
“请问,”二宫业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及……及川汐。”
“以后请多指教,小汐。”
她静默片刻,终于抬头,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看着他,好像刚听了什么丧尽天良的话。
拐角也安静了。
跌出一个人来,被迅速拖了回去。
“你是哪班的?”二宫业无视她狐疑的目光问。“我刚转来,不太清楚学校布局,距离我班级远吗?”
“不远。”
“一起回去吧。”
沿途每个人或明或暗地都在看他。
“……其实我,”她四下扫了两圈,犹犹豫豫地说。“是被捉弄了,才来跟你这个刚来一会儿就人气登顶的男生表白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是说我的人气。这所学校课业很松吗?”
“不松,常波升学率挺高的,但是因为近年普及网络,校园论坛什么的,风气渐渐变得八卦了。而且我们学校虽然男多女少,但帅哥是真不……”她及时住嘴。
平常跟男同学借橡皮都磕磕绊绊,现在跟他说话竟毫无负担。
光是看着,很有距离。但面对面谈话,就会发现他很愿意听你说话,不刻意,也不会给人压力。引人倾诉更多的同时,让人不自觉地留意他说的内容胜过注意他的皮相。
“那个,我知道你是不想伤我自尊才答应的,我很感谢,现在可以不用……”
他忽然一副伤心不已的样子:“原是我不配了。”
“不是。”她听出是玩笑,可没法接这个茬,也不抬头看他,“是我……”
“再说吧。”
她大脑高速运转。
他什么意思?
想干什么?
难道和她们串通好了?
“到了。”
他停下,见她还若有所思的恍惚着,用手轻轻挡在她即将撞上门的额头前。
“你的班级。”
她思虑过度,完全没察觉,对着门愣了半天,血液才后知后觉的冲上头颅。
下午平安无事,同班那几个女生装得没事人一样,她也乐得无视她们。
放学时二宫业等在她班级外。
她在里里外外无数视线中,慌张地收拾东西,跟他走出教学楼。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在长椅上坐下。
“你觉得我应该参加什么社团?”
“为什么问我?”
他看着她。
“剑道很差,弓道曾经很强,现在没落了,排球不温不火,花艺全是漂亮女生,听说氛围很好。”
“基本情报不能假装是你的意见。”
她就没意见:“花艺部吧。”
“你是什么部?”
“剑道。”
她知道现在不问没机会了。
“为什么不分手?”
“不想我的初恋这么短暂。”
一个字她都不信。
“你不喜欢我。”
“你也不喜欢我。”他提议,“约定一个分手期限吧,你定。”
像大家都在做的那样,告白交往,腻了就散,愉快的玩玩。
但是,感觉他跟同龄轻浮的男生不一样。
他是怕那些人再找她麻烦吧。
“距离寒假还有一个月。看情况寒假前后吧,会不会还是耽误了你时间?”
他摇头。
“麻烦你告诉我弓道部怎么走。”
“好的。”
不是剑道,也不是花艺。
到了地方,她正要走,二宫业对她的背影说:
“联系方式……”
她装没听到,悄悄加快了步子。
没人再找她麻烦了。
二宫业常来找她。
她感激的同时提防着。可是不知不觉,她接受了他的亲切。虽然对有些事还是不习惯。
弓道部社团每天晨练的尾声,她走进校园,在那条通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挤挤挨挨的人流中,她总是看到台阶下,弓道部的在体育场跑步。
任谁都能一眼看到二宫业。
诡异的是,他居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跑过来跟她打招呼,跟她一起去教室。
起初她落荒而逃——总被追上;
后来她试图掩蔽在人群中——永远藏不住。
她不想变动上学时间,因为这是一直以来父亲上班,顺便送邻校的哥哥的时间。
她于是无奈接受了现实。
“天越来越冷了。”
“穿着袴服还好。”
有时连这样两句对话都没有,她就和他安静地走到教学楼。
假设她能活到六十岁,一道视线让她减寿一天,她觉得自己大概死在两周前。
交往第三周,她偶尔会在放学后去弓道部看二宫业。
那里通常已经围了不少人,甚至有外校的;来看他射箭的男生越来越多。他们会给她让出一条通路,她会默默地走过去。
她读到过,自己这种行为叫暴露疗法。
不过治疗不成功。想要像二宫业那么坦然地应对视线,她需要重新投胎。
而她其实也是来看他射箭的。
虽然他弓道礼仪一塌糊涂,但在一众上靶都困难的部员中,他百发百中。最奇妙的是,他不符合礼仪的动作,比最符合礼仪的人都圆满优美。
二宫业从场上退下来,她坐在一旁,看他调整弓弦。
“为什么转来这?”
转学一般来说都是父母换工作,不过听说他没有亲人。
“自然缘法。”
“那是什么?”
问话要看着对方才礼貌,她不敢看他的脸,只好盯着他头发。
今天他头发扎起来了。皮筋是女部员给的吧。
“你之前练过弓道?”
他摇头。
皮筋扎得松,他头发太滑,两摇三摇就掉了下来。
“介意我……”
她小心地指了指头发,他仍摇头。
看着像水银一样沉,捧着又跟蛛丝一样轻。她费劲给他扎上,手举得发酸。
“喜欢弓道吗?”
“嗯。不必与人对抗。”
完成后她挪回一旁,看他扎紧皮护手。
“我也喜欢你,因为你一直跟我保持距离。”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单纯帮自己,也拿自己当拦截网,不想跟人距离过近。
莫名有种被夸奖的感觉,她在心里责怪自己,随便转移话题:“快考试了。”
“不安吗?”
“理科怕及不了格。”
“你信得过我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他高出她一年,说得好听共同学习,实际是给她补课。
无论多少次,都不习惯他这样的好心。
“那就……麻烦你了。”
自己也给他当了拦截网。
她总算感到些许心安理得。
约在周日。她提前一天开始打扫房间,把进门目之所及的地方擦得一尘不染,所以感到腰酸背痛时她还不以为意。
距离约定时间半小时,她才惊恐地发现是生理期。
收拾自己房间时她就发现没有卫生巾了,还以为来得及过几天再买,没想到它会提前那么多。
妈妈说不定会有,不知会就进父母房间对她是很大的心理障碍。最近的便利店往返不到二十分钟,趁现在量还很少还有时间。
只有哥在家,要不要……算了,赶得及。
门铃响了。
一声过后,间隔一分钟,又响了。
响第三声时,及川彻放下笔合上书,拖着脚步去开门。
开门的瞬间,冷风一拥灌进来,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睛,他以为下雪了。
只是门框抖落的霜,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人。
“我来找小汐。”
他的脸缩在蓝色的围巾后,低垂的睫毛和眼侧的发丝挂着霜化的水珠。
“我是她哥哥。她好像不在。”
及川打了个寒噤,让出门口。
“进来等。”
到处不见她,敲她房门也没回应。
“她不知道去哪了。”
见他仍站在门口,及川翻出了拖鞋让他换上。
“你们是约好了吗?学校的事?”
“嗯。”
二宫业换鞋,把大衣和围巾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身,及川于不远处抱臂盯着他,具体地说,盯着他锁骨上的蓝石。
“男生留这么长头发很少见。”
二宫业只是微笑。
随机选的地方,随便交的人类朋友,就能让他碰见约定永不再见的因果,这缘分也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