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元宵,夜灯千盏,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银花火树,软红十丈。
丝竹音乐声,环佩铃铛声,人群熙攘声,小贩叫卖声,沈之宜抬眼望去,人流如织,一片繁华。
他到了京城,多处询问打听可否知道越楼迟这个人,还记不记得几年前那个得了状元的人等等。
杳无信讯,唯一一点消息是有人说那人必定位高权重,成为朝廷之人了。
不过这也是猜测。
可究竟什么是缘故都不该像是把他遗忘一样丢弃在回忆里。
一日一日地等,一日一日地欺骗自己。
沈之宜想若是知道他的苦衷,他这三年也不必辗转难眠。
沈之宜抛开这几日心中的忧愁烦闷,快步走入人海,像是把那些郁结于心的问题都甩在后边。
京城的花灯种类繁多,样式一个比一个精美,沈之宜看来看去也不知道挑选哪个。
他顺着人流四处看着,对他来说,这些足够新奇也足够令人欣喜。
华灯下,看人都是影影绰绰的,沈之宜随手拿起摊上的一盏芙蓉灯,光落在面容上,也落在正在看他的人眼中。
他比之前清瘦了几分,穿着样式普通的青色衣衫,没有琳琅配饰,倒是极为适合他,像是一尘不染从仙境落在人间的花。
面容雅致秀丽,但不阴柔,经过时光沉淀,本就温柔缱绻的人,纤长乌黑的眼睑下却总坠着几分忧愁。
沈之宜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忽然转头望向花灯下的那人。
应该是直觉吧。
没有一丝防备地敲碎那些残留的情愫幻想,告诉他这就是真相。
那个少年终究消失在旧日时光中了。
眼前人穿着华贵的衣衫披着大氅,戴银冠缀玉带,有佳人在侧,富贵滔天。
以往熟悉的眉眼越发锋利,失去了少年意气,薄情冷淡的面容就算无言也给人极大压迫感。
此刻却像是失了沉稳,恍惚一样。
沈之宜看到他身旁头攒金钗身着罗裙的少女,一脸幸福地手拉着越楼迟的衣袖,挑选着花灯,那么明显的爱意,他怎会看不出。
沈之宜有种预料之中的失落感。
在茫茫人海中的那几秒仿若时间停滞般,让人思绪纷乱。
耳边嘈杂声又起,人群重新遮掩了那抹身影,最后一眼是沈之宜蜻蜓点水般的笑,那么温柔,像是可以原谅他的所有过错。
越楼迟心底无端生出恐慌,他想拉住沈之宜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听我解释,但身体被那一抹笑钉在了原地。
那种涩然地窒息感从嗓子爬到鼻子,再到眼眶。
“阿迟,阿迟。”旁边的傅蓉叫了好几声,在越楼迟面前摆了摆手。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越楼迟望向她,冷静自持的模样中带着几丝紊乱。
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府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说完,不再怔愣,快步向前奔去,可灯下那人早已离开,茫茫人海中了无踪迹。
仿佛那几秒是因为他思念太久而出现的癔症。
越楼迟缓缓松开攥成拳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盏芙蓉琉璃灯。
那灯极为漂亮,花蕊中间闪着一簇明亮微小的光,穿过薄而透明的花瓣向边缘绽开,大小恰好能让人捧着手心。
也足够让乡下来的青年爱不释手。
冰冷的指腹轻轻划过层层叠叠的琉璃花瓣,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无人瞧见那一瞬间令人心悸的悔恨和落寞。
朝堂局势风起云涌,他入朝为官时正值老皇帝疾病缠身,各位皇子,宦官,权臣争权夺利。
当时少年面容下野心勃勃却也无可奈何地被卷入三方势力的纷争。
他是当今太子最锋利的一支剑,见血封喉,那些政敌都畏惧他也都想让他去死。
万幸的是,他想保护的人远在天边,落不到这泥潭与血水之中。
越楼迟买下那盏芙蓉灯,抬起头时仍是往常模样,只是用比往常暗哑的声音吩咐道:“回府。”
被下垂衣袖遮掩着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手心,向来沉稳的步伐有些急切和慌乱。
越楼迟回府中挥散下人,去了书房,枯坐一夜,天际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