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了,宿主。】
沈之宜听见后只是迟缓地点了点头,低声嗯的一句,随后又抱起酒坛喝下一大口。
他本是想回客栈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路过酒摊时正好被那小贩叫住。
“公子,来尝尝这上好的冬酿酒吧,醉了就不知愁为何物了。”
小贩拔开酒塞,清甜的酒气袭来,又是沈之宜未曾尝过的。
“醉了便能解愁吗?”
沈之宜有些意动地问。
“当然,酒可是好东西。”小贩笑道。
“来一坛吧。”
小贩一边收钱一边心里唏嘘,这芝兰玉树的公子一看就是因情而愁,谁家姑娘可真狠心啊。
沈之宜从小贩手里接过黑釉小坛,又听他说:“公子,不妨往前走一走,护城河旁的亭子是饮酒的好去处。”
沈之宜按照小贩的好意,还未及亭,护城河便能收揽其景了。
河流从夜色深处蔓延而出,越过那座古桥和亭子,这旁岸边站着放花灯的人群。
应是深夜,人没有那么拥挤了,只是零散着。
大多都在台阶下的河边里放一盏花灯,双手合十祈愿着。
河水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朦朦胧胧地挑起几分涟漪又飘向河流的尽头。
沈之宜寻了一处干净人少的角落,等系统出来说话的时候,他已经醉了。
他倚靠在靠近桥端的一处,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好几层的台阶,不远处对于他而言像是一场缱倦的梦境。
素白纤长的手指握着向内凹陷的坛口,指尖似乎也被酒液打湿,青色衣袖随意地搭在了地上,随着一次次饮酒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灰尘。
春水一般的面容晕起了酒意,乌黑的眉梢,下敛的眼角,连鼻尖也透着微微的淡红,秾艳得过分。
【该回客栈了。】系统提醒道。
沈之宜晕晕乎乎地听到系统的声音,有点困惑又有些委屈地嘟囔道:
“真奇怪…。”
系统卡顿了几秒。
问道:【什么奇怪?】
沈之宜晃晃头,皱起眉头。
“好像…又回到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了。”
他只知道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他的灵魂在还没遇到系统之前就飘荡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想他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在这里,他以为他要找到了。
但是,并没有。
深夜桥上早已没有行人,封俞准备回府,马夫赶着精致奢华的马车随着前面主子的脚步无言地跟随着,只剩车轱辘碾过的声响。
远处灯光隐约照出拱形小桥的轮廓,封俞看到桥边遮掩着一个人的身影。
漫步走过去,一个醉酒的人。
封俞是当今第五位皇子,已经过世好几年的沈皇后是其母,不争权势却受皇帝疼爱,过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拿着一个视察诸州的名头去游玩了好几年,最近被强迫召回京,朝堂风起云涌,皇子因皇帝病重斗得死的死,残的残,剩下一个他还有一个阴晴不定的暂时在位的太子,大部分朝臣兢兢战战害怕大权在握的太子,有部分私底下偷偷向他投诚,两派斗得不可开交。
上元节的皇宫比外面要布置的华丽,到处奢华至极,闪着冰冷的光亮,封俞倒觉得像个刻着精致花纹的棺材,散发着死亡腐烂的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如一醉方休,不知归途。
封俞向来说做就做,在外面随意惯了,拿着马车里备好的酒就向桥端走去,束发马尾荡在身后,意气风发,眉眼间潇洒肆意。
该是骑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去四方天地驰骋,以天地为被,以山河为床,潇洒赤诚地打马走过纷乱的世俗。
沈之宜察觉正前方坐了个人,距离不远,那人正看着黯黯的河流向远处延伸,朦朦胧胧听他说了什么话。
再次醒来,沈之宜缓缓眨了眨眼,入眼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掀起被褥,衣服也被更换,带着干净清新的香气,沈之宜摸了摸衣服柔软的料子,起身望了望周围。
雕花沉木的桌椅,随处当做摆设的玉瓶瓷器,到处都彰显着此人家的富贵。
“系统,我这是在哪?”沈之宜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在五皇子的一处别院内。】
【深夜醉酒,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徒,只能眼睁睁地看宿主被别人白捡了去。要是被关起来,跑也跑不了,别人想做什么就只能受着,宿主这样好脾气的,让人吃了骨头渣都不剩,我一个系统只能等到世界线走完才能带你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冰冷的机械音说出的话隐约含着气恼,酸意,有点像小孩子耍脾气。
沈之宜听了,失笑道:“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了,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我保证。”
昨夜是不妥,沈之宜也知道系统担心他,又说道:“我哪里会像你说的那样好脾气?”
系统又不说话了,暗戳戳研究有没有直接带宿主随意脱离小世界的功能。
吱——
门被推开,是一名头戴绿珠钗身着绿云裙的女子。
沈之宜连忙起身答谢道:“昨夜小生喝了太多酒,多谢照料。”
侍云见他如此紧张,笑着说:“公子要道谢还是去向我家主子亲自道谢吧。”
“我给公子备好了洗漱的物品,等您洗漱好就随我去用膳吧。”
沈之宜耳尖红了点,摇摇头,感谢道:“姑娘替我谢谢你家主人,我还是离开吧,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侍云听见,冲沈之宜安心一笑,开口道:“公子不必不好意思,我家主人为人和善,见昨夜公子有缘,特意请您去用膳呢。”
沈之宜推脱不过,随着这位侍女走入回廊,眼睛也没有好奇地乱看,直到跨过门槛,步入另一间较大的屋子。
屋内有四五个侍女分散地站着门口和柱子旁,等候着主子吩咐。
沈之宜无所适从地坐下,等着系统口中的五皇子。
封俞下了早朝就步履匆匆上了出宫的马车,准备去宫外的府内见沈之宜,回到府中将要把显眼的朝服换下时,听闻沈之宜醒了就安排了早膳,赶紧换了日常的衣物。
不一会,沈之宜就见到了来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笑起来像金乌烈烈,是属于少年人的热烈张扬,举手投足间潇洒不羁。
与越楼迟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沈之宜走神一刹,又听封俞问道:
“怎么称呼公子?”
沈之宜起身礼貌道:“我姓沈名之宜。”
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和局促。
“昨夜之事,多谢公子。”
沈之宜实在不好意思再回忆一遍昨夜自己醉到没意识被人捡回来照顾。
“没事,叫我陆游川就好,我见昨夜公子,一见如故,就想交个朋友。”
封俞笑着边说边坐在了沈之宜的旁边,是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亲密又不过分疏离。
封俞用的是假名,是他一直在外用的名字,而且五皇子这个名头太大,他担心吓跑面前有些拘谨的青年。
他对旁边管事的侍云吩咐道:“上菜吧。”
在饭桌上,封俞也没有那些虚礼,和他聊天,沈之宜觉得很自在。
饭后,沈之宜告辞,回到了客栈。
五皇子府内的暗室里,侍云汇报着暗报处拿来的消息,当今朝堂势力盘根错节,部分大臣为保全性命暗地投诚绝不可让太子继位,这也是已经病重到不能说话的老皇帝召他回京的原因。
废太子的诏书皇帝早就立下了,但宫里出了探子,消息被走漏出去,这诏书落到了太子自己手里。
封俞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英俊潇洒的脸上有些疲倦,他闭着眼睛,脑海一闪而过回京后第一次见太子时令人寒颤的场面。
太子名封烛,其母林贵妃因家族势力强盛在四年前立为当朝皇后,而自小因性格如疯子般的封烛被立为太子。
树大招风,老皇帝伪装极好费尽心思将林家在朝中的势力一再打压,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死和流放了林氏族人,终于解决了这个最大的威胁,世人只敬仰林家功绩不知皇室岂不可笑?
为了彰显仁德和宽容,老皇帝当时并未废太子废后,不过林皇后因忧愤过重,撒手人寰。
而这波风浪过后,在风平浪静之下巨大的暗流汹涌而至。
短短几个月,当老皇帝再想名正言顺地废除被监视限制的太子时,他已经做不到了。
封俞睁开眼睛,心想封烛的实力未知,但是单凭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老皇帝病重到快要气绝就能猜到这人城府极深,不好对付。
室内气氛沉闷,侍云忽然想到主子对沈之宜颇有亲近之意,开口询问道:“主子,是否需要差人去调查一番沈之宜来京之前的事?”
不怪侍云多虑,在这个时候恰好被封俞遇到的沈之宜很可疑。
并且他又很符合主子心意。
“不必。”封俞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沈之宜…”封俞喃喃自语道。
偶尔对上那双浮光掠影的双眼,有一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带着荆齿的草叶划过,是微疼的触感,之后了无痕迹。
不知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