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下半学期,刚刚开学一周不到,班里就收了第二次文理分科的意向表。淮大二附作为长淮市重理轻文的代表,维持着一贯理胜文衰的作风。一个班里43个人,除了七八个同学,其他人都选了理科留在本班。
大约是觉得分科的事情定的差不多了,趁着今天是英语早读,自己的英语课又是第一节,文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组织大家换起了座位。
文婉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人如其名,漂亮优雅,据说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因此兼具留洋归来的独特气质,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与众不同的时髦气息。加之她教英语,不知道为什么,英语老师总是学校里所有老师里最潮的群体,这大概已经成为新世纪的一条刻板印象。不过文婉倒也确实配得上这个词。
她的座位排的也很……潮,采取了流动制,这样每个同学都一定会坐在第一排,也一定会坐在最后一排,很公平。不过除开每周每个同学都往自己的左后方挪一个之外,三门副科的座位也不同,史地政这三门课是选文科的同学坐前面,选理科的同学自由坐在后面。基于此,许依严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估计合格考,文婉会干脆大手一挥,把选理科的人课表里的史地政全改成语数英。
许依到校的时候已经7点50,早读都快要结束。昨天的历史课讲到李鸿章,历史老师顺手布置了一张李鸿章的人物小报,要求图文并茂。虽然许依遵从父母意愿选了理科,但她确实不是学理科的料,物理化学都学的磕磕巴巴,反倒是文科都学的不错,历史也擅长。人都是这样,越是学的好就越爱学,所以许依格外喜欢历史课,尽管班上绝大多数人都在写数学作业或者趴着补觉,她总是听的认真,作业也都会按时完成。
不过,许依的美术是远近闻名的差劲。画简笔画都是七扭八歪的,画人那更是不成人样,乔木经常评价她的画技十分“拟人”。
昨天晚上她画了好久都没画出李鸿章的半点神韵来,无奈只好在网上找了张李鸿章的简笔画,将电脑亮度调到最高,把白纸盖在上面描了个边。只恨描边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就是很丑。
折腾完这一通都已经十二点多将近一点,今早自然起不来床。
一路小跑到教学楼,刚好打响7点58分的上课预备铃,许依气都没喘匀就继续跑着上楼梯,只恨不能一步迈三级台阶。好不容易到班门口,就看见门已经关上了,而且班主任文婉站在讲台上,盘着手在说话。
真的是倒霉死了,许依想,上高中以来第一次迟到就被班主任抓现行。
硬着头皮开门,“报告,”许依迎着全班的目光迈了一步进班,眼神有点躲闪地看了看文婉,“老师好。”
文婉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提她迟到了的事,只是示意她赶紧回到座位。
许依如释重负。刚打算回座位,却发现原先自己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
头皮一阵发麻,正在苦恼到底是转头问文婉是不是换座位了更丢人,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站在教师中央不知所措更丢人的时候,许依用余光瞥见乔木在给她使眼色。
乔木坐在最靠窗边那列的倒数第二排,顺着她的眼神扫过去,乔木再往前两排靠过道那列还有一个空座位,许依了然,赶紧走过去坐好。可算是坐下了,这一大早担惊又受怕的。
好在有惊无险,许依长吁一口气。结果气还没吁完,就听见后排有个的男生“呵”的轻嗤了一声,许依扭头过去看,她斜后方的那个坐在乔木前面的男生一边转着手上的签字笔一边懒洋洋地看她笑,眼睛半眯着,两条腿大剌剌的伸到同桌男生的椅子底下。
“你没看班群吗?”
“啊?班群里发座位表了?”许依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一看,三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妈妈,叫她课间把包里的饼干拿出来吃了,另外两条是文婉发在群里的,让大家早读抓紧时间按照座位表换好座位,底下还附了一张座次表的图片。
果然。可惜还没来得及放大仔细看看大家都坐在哪里,上课铃就响了,许依把手机塞进桌洞,从桌面上扯过英语书随便翻了翻。
她面上装的镇定,其实很不习惯左后方投来的目光,实在是他目光里的戏谑感太明显。
许依扁扁嘴,明知故问啊,这不是故意挖苦她吗?大早上起来她就光顾着百米冲刺了,哪还有功夫看班群。
许依并不是一个热衷社交的人,虽然朋友不少,但几乎从不主动去交朋友,连她最好的朋友乔木都是因为初中的时候,同班的两人总是被体育老师分到一组坐仰卧起坐,平板支撑之类的运动,后来乔木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才慢慢熟络起来的。乔木曾经说许依交朋友很有渣男的风格——从不主动出击,向来来者不拒。许依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还反驳乔木,
“我这叫好相处,什么叫渣男啊?”
乔木的嘴皮子自然不会输给她,“你这就是性子软!我说你这人,这辈子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懂得拒绝!!!”
吵不过她,许依只好劝说自己,后来干脆接受了乔木的说法,图一个心安理得。反正性子软也没什么不好,朋友多不压身啊。
虽然和这个男生并不熟,不过许依知道他。
淮大二附是长淮市的重点学校,又恰逢全市着力素质教育的普及时期,很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每周必须要至少有一节美术课,一节音乐课,三节体育课,此外还要开设各色选修课和拓展活动供学生挖掘自身兴趣。
有次学画水墨画,许依碰巧看到他的画,还真是山水迢迢云烟渺渺,就连在旁边用毛笔写的名字也是俊逸。
“你是美术特长生吗?”这是许依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啊。”他说话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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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后一节正课结束之后,许依和乔木还选了一节两个小时的诗词鉴赏选修课的。虽说是选修课,但报名的人特别多,是全年级最热门抢手的课程,一度爆满,光是扩容就扩了三次。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门课之所以爆火,是因为它虽然叫诗词鉴赏,但上课内容却是老师们带着去校园里或者公园里放风,找寻诗词意境。10个同学为一个小组,在学校旁边的公园里,每次下发几个地点的图片,每个地点都有一个语文老师站岗,找到语文老师并正确说出一句应景的古诗,语文老师就会给你盖章,一个组集齐所有地点的章,就算做成功。这哪里是诗词鉴赏课啊?实在败絮其名,金玉其中。
集合地点在教学楼二层的阶梯教室,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乔木就从后面喊她,“许依,走走走,咱去阶梯教室。”
“你们也报了诗词鉴赏?”
“对啊,哇,你也报了?”许依转脸过去看向自己的新同桌,“真巧。”
“巧个屁啊,”后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全年级600个人,报名人数三百三。”
“……”
乔木不觉有他,还在后面热络的搭话,“哎?你也选了?”
“选了啊。”时光的声音依然带着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有点含糊,悠哉游哉的。
“那一起去?我听说这个要分组的,我们正好可以一组。”安一阳扭头过去看看时光,又看看他身后的乔木,最后把目光落回许依身上。
“好啊好啊,”乔木从座位上起来,一只手挽起许依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向安一阳,“哈喽,许依同桌,我是乔木,以后就是朋友啦,多多关照啊学霸。”
安一阳笑得和煦,和乔木握了一下手,“我是安一阳。”
“我知道啊,全班第一,谁不认识你啊。”
安一阳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人中上,眯起眼睛朝她们俩点点头,可惜还没坚持到半秒就很快笑开,“不行啊,我实在装不来那个效果……”
许依在旁边和乔木笑得前仰后合。
从教师出来的时候走的急,光顾着和安一阳他们插科打诨,许依都忘记带水杯。在公园里跑一圈口渴的不行,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个小卖部。
“木木,我去买瓶水,你们先走。”
“那能行吗?我跟他们说一下等你一会儿吧?”
“不用,”许依指了指前面的大部队,“不会太久的,我肯定能赶上你们,再说这本来也没多大的地儿,别耽误大家盖章了。”
乔木看了看前面情绪高涨,胜负欲爆棚的队长,点头作罢,“那你快点哈。”
许依比了个ok的手势让她放心。
“阿姨,我要一瓶农夫山泉,冰镇的。”
2015年,手机支付还不算太发达,微信更多是发发红包的程度,像路边这种小摊多半都还不支持微信付款。当许依自信朝着小卖部的阿姨说要一瓶农夫山泉却一抹裤兜发现没带钱的时候,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同学,农夫山泉三块。”
许依干笑了一声,刚想随便找个理由开溜,时光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臂从她的右脸颊旁伸过来,校服外套的袖口挽起几圈,露出一截小臂,食指微微弯曲,指尖停在空气中,指着小卖部阿姨身后的冰柜——“阿姨,我要瓶茉莉花茶。”
许依在他出声的一瞬就扭头过去,看见了时光似笑非笑的侧脸。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时光的眼睛弯的更深了些,他递给阿姨二十块钱,拿了找零和一瓶茉莉花茶,朝许依耸了耸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也买水?”
许依:……
她本来还在踌躇着怎么开口向他借三块钱来着,但士可杀不可辱,就算她是个性子软的软柿子,也是熟不可忍!许依在时光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稳住声线,“阿姨,我先不要了。”
“哎?别不要啊?”时光在后面喊她。
“我不渴了。”许依头也不回地往乔木他们离开的方向跑去。
那只刚才从她脸颊伸出的手忽而又转至身侧,施力拽住她左臂。
许依扭头看向斜后方的人。时光在她扭头的一瞬放开了她,做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投降的姿势,“怎么走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许依顿了顿,“我就是突然不怎么渴了,没什么……”
时光趁她说话的空当,把那瓶8块钱的茉莉花茶往她手里一扔——“不用还了,当我赔罪。”
许依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口,有点呆怔地看了看手里拿瓶茉莉花茶,饮料不是……越喝越渴吗?嘴唇张了张,想说又觉得算了,最终还是闭上。
“我觉得这个好喝。”
“是吗?我没喝过。”
“你土鳖吗,快走吧,一会和他们走散了回不去学校了。”时光又恢复了那一派散漫的样子,一只手揣进裤兜,另一只手垂在身侧。
“好。”你说谁土鳖?
许依拿着象征潮流的茉莉花茶,瓶盖被他刚刚拧开了,一转就轻易打开。刚从冰柜拿出来的瓶身冰冰凉,合着早春微微的冷意,许依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仰头喝了一口。并不是自己会喜欢的味道,凉丝丝的,有一点点苦,但嘴里最后剩下的却是甜味。她盖上盖子朝着大部队跑,一抬眼,看见时光在队尾冲着她笑。
她眯着眼睛躲开阳光的阻碍,看到他的嘴型在问,“茉莉花茶好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