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依。许诺的许,依依不舍的依。”许依脱掉大衣,挂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朝着对面略显拘谨的男生摆摆手,做自我介绍,“季秋让我来的,听她说你有事想找我帮忙。”
“许依师姐你好,我叫闵迦南,今年研一,和季秋师姐在一个组里,之前就听季秋师姐总是提起你,师姐你的名字真好听。”
坦白讲,许依并不很满意自己的名字,她总觉得这两个字潦草了一点,念起来和许一同音,也没什么意义。小时候老师让大家讲述自己名字的寓意,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回家问老妈,得到的答案也只是家父家母觉得这个名字好看好记也好听,没什么别的意思。
不过以前曾经有个人夸奖她的名字很好听,他说她名字里这个依字很好,念起来嘴角上扬,是很快乐很高兴的意思。那人还说,照相的时候喊茄子也就只是嘴型好看,没什么意义,以后照相他都改成喊许依。
时隔多年,闵迦南是第二个夸她名字好听的人。
许依收起思绪,朝闵迦南点了点头,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闵迦南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师姐,见她在喝咖啡,连忙把桌面上的蛋糕推到她眼前,“十大歌手比赛马上要决赛了,今年学校允许邀请一位嘉宾一起合唱……”
“所以季秋就让你来找我啦?”许依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推过来的蛋糕,提拉米苏,她平时最常点的,季秋还真是把她卖了个彻底。
“许依师姐,你千万别怪季秋师姐,是我求她把你叫来的,前几天我在学校官博看到之前你参加十大歌手的视频,碰巧之前听季秋师姐提过你是她室友,我才求着她帮我约你出来的,真的,许依师姐,我觉得你唱歌特别好听,我特别想求你来和我一起合唱一首歌。”
许依有点窘,一来她都不知道学校官博还留着她的视频,二来对面这个叫闵迦南的男生看起来真诚又局促的,拒绝也确实于心不忍,三来,她今天之所以来赴约是因为季秋这些天在外面实习,组里的打卡任务都是这个叫闵迦南的小师弟帮她打满的,欠了小师弟一个大人情,也不知道怎么还,这次听说他有事要求许依,干脆用请她喝一个礼拜奶茶换取她来帮自己还这个人情。
这可是一个礼拜的奶茶啊。
拿人手短,许依也不好再拿乔,“可以的,这都是小事儿,我可以帮你。那个,你别太客气了,别叫我许依师姐了,就叫我许依就行,我就跟着季秋一起喊你迦南了。”
闵迦南显然很高兴,说了好几遍谢谢许依师姐,过了一会儿有反应过来,一边挠挠后脑勺一边说了一句谢谢许依。
许依朝他笑笑,“不客气呀。”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季秋和我说过你人很好,别这么局促,以后我们也算朋友嘛,你也吃啊。”
“好啊好啊,”闵迦南点头,把另一块蛋糕拿到自己那边,“谢谢师姐……呃,谢谢许依。”
许依面上不改,点头继续佯装专心的吃着蛋糕。
闵迦南今天少说喊了20次她的名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大密度的喊她了。
除了他,他的确经常喊许依这个名字。
“许依,你过来一下。”
“许依,我有话和你说。”
“许依,等我一会儿。”
“许依,来找我好不好。”
那时候,不管在何地何时都能听到的这两个字,明明是简单的,冷冷的,他的声调也并不高,也从不扯着嗓子喊,可这个名字,却生生被他叫出些热闹的样子来。
其实这些年,许依很少想起他。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想不起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却偏偏记得他喊她名字时的语调和声音。她很少放任自己去想他,这些年的自己也很听话,能想起他的时候除了跟同学朋友喝酒的时候追问情史,场合也实在不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许依搅动了下手里的吸管,咖啡随之在杯中缓缓打出旋涡,深棕色的液体和浮在上面的奶泡交织,漾成一圈圈涟漪。她定定地看着杯中的旋涡,任由液面上映出了一个有点扭曲的自己。
从咖啡馆出来,许依一路都心不在焉,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好像没想什么,又好像把脑子里能想的都想了个遍。耳机里单曲循环着的是闵迦南选的歌,李健的《传奇》,不过是双人合唱版,闵迦南分别下载了王菲和李健两个版本的音频,然后又做了和声,拼在了一起。
许依听过这首歌的原版,不过是在挺小的时候,那会儿她老爸老妈很喜欢那首《一生有你》,总是哼几句“多少人曾爱过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大概是爱屋及乌,手机里也有这首《传奇》。不过后来,二老迷上了短视频,手机里的歌也跟着大洗牌,全部变成了一水的抖音神曲,岁月啊,还真是无情变迁。
11月中旬,东沅的天还没完全冷下来,不过这个有点偏南方的北方城市里,树叶还是早早染上了深秋的色彩。秋风到底萧瑟,一吹,叶子应声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许依把手揣进大衣兜,尽可能放空自己,一边听歌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地上的落叶玩。
还没踩几下,手机在兜里震动,取代了耳机里李健刚唱到一半的“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许依拿出来一看,是程淼的电话。
“怎么了小淼?”
“哎?你电话能打通啊?”
许依有点莫名其妙,踢了踢脚下的落叶,“啥啊,我电话啥时候打不通了?”
“不是,刚刚有个男的打电话给我,说联系不上你,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就给你打了个电话试试。”
“你没问他是谁吗?”
那头的程淼停了几秒,“他说是你男朋友。”
许依“啊?”了一声,“什么男朋友?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不是,你真没有啊?我还以为你偷偷谈的不想告诉我们呢。我都想好好质问你怎么还把我的电话给他了。哎?不对啊,如果不是你男朋友那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啊?许依,我看你就是有男朋友吧,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
那边程淼的话还没说完,许依就迎着阳光看到了一个人影。
耳机里程淼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许依再没听进去一个字。心跳声诡异的大,咚咚跳个不停,许依几乎是本能地转了个身,一边往回走一边和电话那头的程淼说,“小淼,我先挂了,等会儿我再跟你说。”不顾程淼电话那头大嗓门的抗议。
电话掐断的瞬间,那首《传奇》又起,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王菲的声音真好听,也婉转也空灵,也深邃也妩媚。
“跑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意味。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轻巧地扯住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停下脚步。避无可避。
人生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依想。
她应该和他说什么?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或者是嗨真巧怎么在这碰到你,又或者是你怎么在这啊刚刚没认出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着,僵持着,他不再说话,她也不回头。
最后还是时光先一步动作,他松开她的胳膊,双手重新抄进兜里。
时光已经很久没见过许依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他本以为自己可能已经认不出来她,所以特意从何晏那要了她室友的电话想先打听打听她的行踪,没想到这姑娘除了瘦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几乎没怎么变,胆子也还是那么小,他以为她顶多就是看到自己装不认识,没想到竟然扭头就跑。
他往后退了一步,离她稍微远了一点。许依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她个子高,上学的时候他就问过她为什么冬天纵穿那种土到掉牙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她穿大衣肯定好看,可惜她没采用自己的意见,总是一到冬天就裹上羽绒服,他记得她有两三件不同牌子的羽绒服,可惜不约而同全都是黑色过膝长款。
“怎么到底还是穿上大衣了?”
故作亲昵的口吻。许依闭了闭眼睛,指尖微微收紧。学校这么小,以那人的脾气,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走掉,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算了,横竖都是一刀,许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索性转过身去。
时光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梳着学生时代的头发,穿着学生时代的套头卫衣,他看着那么那么的像从前。那些在漫长岁月里模糊了的记忆,好像疏忽一下得了灵丹妙药,尽数活泼起来,她拼力忘记的那张脸,在这些年后,毫无征兆地重新和眼前人重合。
“不是和我说不回来了。”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和往常没什么变化,大概只有嘴角的笑意微僵,“怎么又回来了。”
那首歌正好放到第二段,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时光的声音很轻,堪堪盖住下一句歌词,“是啊,怎么又回来了。”
她没再说话,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一下,又轻又沉。这些年,她逃避也好,放下也罢,总之是搁置着,把所有同他连在一块的事情扔到了一边,就好像一句话只写到断点,始终没能画下句号。她总以为时间还很长,或许能拖一日是一日的,反正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着,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这两年,她甚至觉得有些事情也不必有始有终,或许停在断点也挺好的,只要不再去想,只要不再出现。
可他偏偏出现,逼迫她给这份本就已经稀巴烂的感情画一个更加难以入目的句号,她任命地抬手,拾起搁置多年的纸笔,却发现早已不复当年心境。那些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就好像她如今踩在脚底的落叶,也曾吸引过万人驻足,也曾跻身满园春色,只可惜零落成泥。
所以时间的参照物究竟是什么?是我早已不似从前的心性,还是他再一次的回眸。许依在心里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