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站在衣柜旁,左看桌上的头颅,床上的尸体;右看重新放回衣柜的尸体。抬起头是已经被打扫过的极为光滑的条状棕木板,直叫他无奈到拍头:“她怎么死了呢?盼君归里没有这一段吧,哎!”又想到房间会不会还有其他尸体,吓得他手忙脚乱,一通乱找,幸亏并没有。不过这两具尸体,还有地上正在凝固的鲜血更加棘手。
没有办法,他只好动用救兵—王敢派来撮合并监督夕源和白杨的神使:夕阳。
白杨垂着头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符纸,将符纸用薄冰封上,然后以内力撕碎薄冰和符纸。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位只比他低半头,眼神有些孤傲,嘴角咧着微笑的女子踹开门走进来。站在白杨面前时环抱起双臂,上身稍微向□□斜,一副‘我早知道你会求我’的模样。
白杨先是一怔,后来叹着气扶额:“公主殿下,这种时候就不要摆架子了,快把门关上,这次可见不得人!”说着,大步走过去匆匆将门关上。
夕阳倒觉得无所谓,眯起眼睛走向床边,随手拎起桌上的头颅:“呦,还是熟人。几日未见,你的胆量比我都大了,连他都敢杀。也算有进步。”
“嘘。这可不是小事,当心隔墙有耳。”吓得他躬起身子跑到夕阳身边,食指直挺挺立在唇前,神色紧张,“我的胆量何时比你大过?这人一瞧就不是我杀的,以我的能力,杀人会见血?”
“嗯?”她细瞧两眼,越看越恶心,又随手扔到桌子上,头颅在桌面翻滚,最后掉到地上。“是谁杀的?”
白杨小跑过去,边捡地上的头颅,边抬头看她:“你的新妹妹。”
她的身子瞬间向前倾,本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白杨点头。她嗤笑出声,十分悠闲地在原地走上两步。“呦!还真有惊喜?我原以为她只会说些唬人的话呢,今日一见,倒有我当年几分风采,是个好苗子。必须栽培。”
“祖宗,先别夸她呢。烂摊子还在我们眼前呢,求您转头看看罢。”
夕阳转头看向床上的尸体,打开的衣柜里也有具尸体,地上已经凝结的鲜血,她还是觉得不打紧。“小问题。不过看这血量,这里并不是她杀人的地方,而且这血刚刚才凝结,时间并不久。她直接驮过来的?”
“不是。她装在麻袋里,麻袋外套有一层不会漏水的流光墨锦,利用轻功以最快的速度上顶楼,从窗户里扔进来的。嗯,我当时刚好要来柔情坊,感知到她的第一刻忙跟过来,然后在楼梯那个位置稍作停留,待她走后,我便开门打开系住的麻袋。想呕,然后就把麻袋弄出来装腌臜物。本来想把尸体藏衣柜里的,谁知道衣柜里也有一具……”
“我以为你与她会面了,没曾想你居然躲起来。罢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你把地上的血擦一擦,尸体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以我们的速度,就算里面的血流出来也不会落到地上。装腌臜物的麻袋装男子,那一层黑布用来装女子,我利用银牌的能力变成男子,你待会儿乔装改扮一下,左肩扛麻袋,右肩扛黑布,能行么?”
“……”白杨张着嘴一声不吭,数不清眨了多少次眼睛,无奈妥协,“我试试罢。”为何银牌的能力只是易容和身形的障眼法呢?为何没有力量的增强?否则也不用自己这么拼。他边咬着牙将床上的尸体拖到一边,将床上染上血的毯子拿下来,十分嫌弃地丢到地上的血渍中充当抹布,边想。
夕阳摊开手坐下,“本公主是何其想帮你。奈何这世界打着公平的幌子做着不公平的事,男女虽皆为人,力量之差却好比天壤之别,身为女子的我,实在有心无力。你若是有怨气,便撒在门前众云聚集之处罢,毕竟这不是我的锅,我可背不起这天大的一顶锅。”
白杨还真听进去了,“倘若男女之力平等,你岂不是要一直帮助别人了?”
不料夕阳冲他冷笑一下,说出一串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在他意料之外的话,“倘若男女之力平等,如今这天下何人掌权还真不一定。我何止要帮助别人,我还要篡位。为我想要的人生搏上一搏。毕竟,两个兄长与他们的娘亲皆是被我取走性命,倒也不怕再多一个父王。哪怕遭受万人秽语,只要我治理得当,只要我能给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同样心甘情愿跟随我。而不是突然从哪里跳出一股旁支来,打着‘绝不屈居于裙下之臣’随心起义。生生搞得一个大国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不过……这样的幻境甚至难以在梦中虚构,何况现实?”
“若是真有机会,让你坐上女皇,你真能将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
“我虽没有读过治理天下的书,却也知民想衣食无忧,臣想加官进爵。开垦土地,使民众各有良田。贪官取财,忠官忧民,二者稍作变通,可相辅相成,若是贸然拿去贪官,假以时日湖底便会凝聚一团黑水,看不见摸不着,更为忧心。何况人心本就像无底洞,起初能听见响,往后你扔同样的东西便未必会响。贪官虽不利民,但利君治民。贪官压制着少许民众的无底洞,忠臣防范并控制着贪官的胃口,像放纸鸢似的,收收紧紧即可。常言道物极必反,治理天下亦是如此。若再说下去,只怕我们没有时间。况且,我方才说那许多,不过是空谈而已。若真实践起来,未必有我说的好看,你只当我说个笑话听便好,万不可传播出去,毕竟真说出去,我也怕人笑话。”
白杨将血水拧到恭桶中,“放心,我懒得与别人说这些。”动作明显变慢,眼睛盯着血水,似是在心中暗暗决定了什么,然后重复方才的动作。继续将桌上的茶水浇在凝固的血上,用毯子狠狠擦拭,再将血水拧到恭桶中,然后拿着空茶壶与站在楼梯处端着热茶壶的姐姐做交换。反反复复。
结果,白杨原以为是要扮作跟在她身后的仆从,没曾想是要将这一身尽数褪去,扮作普通人,肩上扛两个人等待时机。而这时机,便是由变成男子的夕阳假装醉酒,转移过路之人的注意力。毕竟任由白杨轻功再好,驮着两个人,也难说不会引人注目。
白杨倒是出去了,可如今全城都在寻那名男子,致使夕阳脚还没踏出柔情坊,便遇见那男子的护卫了……
夕柚被言逑安置在北院,北院常年无人居住,物品倒是不缺,只是灰尘较多,不似给人住的地方。后来大大小小的仆从按照言逑的吩咐进入北院,两个时辰便将这北院收拾得焕然一新。头顶木条上的蜘蛛网全部消失,连门缝中都是一尘不染,夕柚才终是坐到床上。她还没坐一刻钟,院中又走来几名仆从,在右边的白梅树旁制个深褐秋千。两名小丫头跟在她身后,是言逑派来为她答疑解闷的。
夕柚坐到秋千上,两个小丫头轻轻推着。白梅树上的雪花刚被打扫干净,似乎又落了新的,又似乎这雪花是刚被天上的仙娥们打下来的,像春日的柳絮一般悠悠地飘过来,扑到夕柚挽起的发丝与玛瑙珠翠上。银色的面具上增添些斑斑点点,也不知是不是想要落在她的长睫上,结果被微风带偏了。
她朝天空哀叹,不明白心中挂念之人为何会是如此的结局,天并没有给她答复,只是风更大,雪更紧。湖面般的蓝随着秋千上的风飘舞,与白梅上的雪露同音,与共舞的白雪同频。
三日前,夕柚因为生母之事心情不大好,蓝跃苏正跟在她身边开导,“娘娘告知于您淑嫔娘娘之事,无意令您忧心,您若是这般想法,岂不辜负娘娘一番好意?何况淑嫔娘娘温柔贤良,您由她所生也是一桩美事,天宫上的娘亲在冥冥之中保护着您,皇宫里的娘亲用权势与关怀滋养着您,这不是上上等的好事么?”
“跃苏姐姐,你说的我怎会不知?可这心中就是堵着一块巨石,如何安抚都下不去。旁人知晓此事么?莫非只有我一人不知?”
“……宫中上上下下,应当是全部知晓。宫外之人,也能探到个七七八八。”
夕柚想笑却笑不出,“想来也是,若我当真是皇后娘娘所出,儿时玩伴又怎会夹杂些瞧不上我的?原来,这其中竟是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往后她还如何理直气壮应对那些人呢?她不知道。
“嗯……我出宫为公主寻些凉沙糕与桂枝糕,公主吃完心中便畅快了,估计您是饿的,看您还要些什么,我一并为您带来,如何?”
夕柚思索着,萌生出一股不同常人的想法:“让制衣坊为我做一件轻便的湖蓝衣裙,可随季节随意外穿。一双兔绒白靴,打两支银簪,一个玛瑙后压,两支珍珠钗,皆不要坠饰,以便出行。再买一柄易携带,尖部锋利的匕首,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公主要这些做什么?”
“既有蓝牌之能,为何要被困在这深宫?与其担忧外界,思索一生,不如直闯外界,也许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皇后娘娘不会同意您这么做的,这简直是胡闹。”跃苏撅着嘴摇头。
夕柚立即站起来晃她的胳膊,“所以我要先让您为我添置着这些,我也好去劝娘亲,省得到时她同意了,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准备。那时她怕是要同意也不同意了。您先帮我一下嘛。我若是做女侠了,带着您与娘亲遨游天际,还不是眨下眼的功夫?”
“油嘴滑舌。也罢,我先为您添置着,反正您也劝不动娘娘。”
“哇,就知道跃苏姐姐你最疼爱我,没有你我可怎么能行呢?嘻嘻嘻。”激动地扑到蓝跃苏怀中,紧紧拥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