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七月十三日,下午十时零三分,阴
焦土松动的声音如同呓语,挑战着现实纯净的荒芜。
静默的主播室内。
边剔着牙边打着饱嗝闯入房间的冯嘉荻看见那个手中轻轻抱着耳机,倚在座椅靠背上出神望着窗外不输自身那一片阴郁漆黑的安静身影。
房间里的空气闷热而湿润,媒体调试台没有运作,只有桌面上停留在慈善机构官网的成功转账跳转页面仍然在黑色手机里亮着。
然后黯淡,熄灭。
这一晚,没有金色的火光,没有繁盛的过往,只有漫天的星辰,皎洁的盈凸月,以及一阵暗喻着冬天复苏的寒风。
“萱台发生地震了。”江楷将手里那份预留给余冬的烧烤外卖放在调试台一旁的桌面上。
“我知道。”
“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电台卖了。”余冬的眼神依然紧紧目视着暗淡的远方,直接的口吻要比夜空中的闪电更直接。
江楷垂眸点了点头,随后将手放在余冬的肩膀上拍了拍:“没事,我相信你的决定。”
“谢谢...还有,对不起。害你和老冯在这上面陪我一起投入这么多的心血白费。要骂要打,要杀要剐,我都接受...或者做牛做马...钱我也可以赔...”
“你这话说的,太生分了...真没事!真的,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况且,我论文也写完了,现在也顺利毕业了,它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江楷平静说道,“与其说我,我倒是更在意你...”
“...”
江楷又将目光移转去冯嘉荻面上,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膊:“还有给我们打了这么久白工的老冯子...”
“我没什么。”冯嘉荻坦然一笑,“反正这么久以来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我不陪你们闹谁陪。更何况...这次的谈判结果,不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吗?再退一万步讲,咱俩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和心血可比那小破电台多得多,你要说你刚把你自己给卖了可能咱们还会‘五雷轰顶’然后全副武装杀过去环海给你赎身...但要说这老古董,哈哈,咱真犯不着。”
“谢谢你们。”
“谢什么,都一家人。”冯嘉荻立刻又换上了更谐趣的口吻继续追问道:“倒是你,就这样将电台卖给他了,那你有没有交易到什么可以跟我们分享的?起码让我们也知道...你没事...”
余冬将座椅移转,一脸严肃朝着冯嘉荻。冯嘉荻慌地瞄了一眼一旁的江楷,咽了咽口水,将两手交叉在胸前预备静听。
忽然,主播室里,噗嗤一声笑。
冬天的寒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冷冽刺骨了。
“你们还好意思问我的买卖?”余冬拎起手边的烧烤盒子,用手称了称,“呵...你们两个那么轻易就被几个生蚝收买然后转头当场把我给卖了这笔账我还没算呢~”
“欸~此言差矣,我们是被‘烤生蚝’收买的好不好。世事难料,但,有烤生蚝那就一切好说~量大,味美,而且正好今晚外面那么热咱不怎么想折腾下山买吃的~”冯嘉荻立即反驳道,却又继续刨根问底,“我们可是给你留了一份的啊,你是不是也该展现一下你的诚意给我们留一份这交易的消息。”
“我没收他的钱。”余冬从容地将黑色针织衫的纽扣一个一个结上,“我只是请求他帮忙捐款,援助灾区,就这样。”
“就这样?”
“人家真的有急需,我也不能为难人家。何况,用别人的难处来谋取个人利益的这种事也违背了这个电台创立的初衷...”
“真的吗?”
“...所以我没有资格要求什么交易条件。”余冬微微叹息,“能帮就帮而已,他绝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转手就亏欠了这个电台的所有听众...以及你们,太多...”
“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江楷欠身半坐在桌面上,“这交易条件挺赚的。顺你的作风,就当互帮了!五号电台帮过你和小可爱们,他那么想要这电台,你给了他也算是帮了他了。再说,他不是那什么灰色地带的资本家吗,正好有机会狠狠敲他一笔,驰援赈灾这事就当作是他对我们所有潜在的小可爱们的补偿啦。”
“我也赞成老江说的,谈判一场,都是互相绑架而已...大家各做各的慈善!...啊对了,驰援捐赠是以谁的名义来的?”
“我不关心。只要他愿意出手,灾民止得住血吃得到饭我就感激不尽。”
“不愧是你。要是我,肯定得推他身上,毕竟一个大学生哪来的那么多钱,万一事后被人稽查不就翻车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随便吧,反正我烂命...”
“又来了。”江楷瞬即打断了余冬的回答,睄了睄墙上的挂钟,“都十点三了...今晚是最后一晚,你还播吗?”
“对啊,你不跟听众再说点什么了吗?”冯嘉荻附和道。
余冬思忖片刻,干脆地抓起了耳机,“播,当然播。我们的五号电台又不会干扰到主流频段,没准还能帮上什么呢怎么不播?来,楷子就位,老冯老样子。”
“收到。”
“听你的。”
演播室里三人的身影如旧忙活了起来。
氤氲夜雾成了冒险故事谢幕舞台的氛围干冰。
十时四十三分。
嘴边叼着笔坐在转椅上无所事事晃悠的冯嘉荻郁闷问道:“你说,今晚是不是大家都受到了地震的影响,怎么到现在一个来电都没有?”
“可能是吧...我这里显示频道信号覆盖和发射功率一切正常...抗干扰状态十分稳定...”江楷耸了耸肩。
“诶老江你说,咱是不是也算是干过大事的人了...谁能想到一年多以前一个大学在读的酒鬼发酒疯所创立的电台节目能够以那么多’弯曲’的方式走到今天,而且这个我们情愿认真运营了这么久,纠结过这么多的玩意最终的收场还是这么‘壮烈’而且‘意义非凡’的...”
“你还真别说...毕竟都能跟那样的人打交道了,就是因为它...我还清楚记得这家伙独一无二的屏蔽加密方式,它的数位模拟是冬子当时一点一点听着雨声复制出来的...”
“就看雨看了一整宿那回?”
“那不然,雨势强弱,雨滴大小,角度偏向等等的这些随机性参数总结,放到软件里那可是相当于一整个下雨的天气系统用来对照拟合呢。虽说算不上是独创首创吧,但这可不是什么阿狗阿猫都能做得到的事。”
“听你这么说,我现在又觉得怪可惜的了...啧。”
“你不该觉得高兴吗?毕竟过了今晚咱们就不用再来这‘鬼地方’,你可就自由了。”
“自由个屁屁,你们是毕业了,我可还得继续熬...何况,我最近也有些新的想法了,临床实习那边遇到了一个沟通有点困难的伤患,看她怪可怜的...也许...该轮到我开始想搞一次大事情了吧...”
“什么啊?”
冯嘉荻鼻息长释,将目光投去窗口另一边的主持人身上:“你说,‘痛’有多痛...只能靠眼泪来表示的话,那老余是不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感到痛的人,毕竟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