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分多址 第39章 （五）（131SV0）

十时四十九分。

主播室的大门索性敞开，插线不知何时被拔下的耳机静置一旁，调试台的外放设置已经随之开启。

“奇了个怪了不应该啊...平日里这个点应该已经很多小可爱排着队赶着来聊天了...难道说是因为放暑假了大家都出去玩了？今年夏天的交通费有大折扣吗？”冯嘉荻边倒着热水边疑惑道。

“估计还是萱台那边的事有影响，今晚的广播频段使用注定不会太平了。再等等吧，还有个把钟头呢。”江楷一边在桌面上行着叩指礼一边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软件运行数据监控。

“那也不太对啊，你这里都显示软件在线用户是零了...还有，咝...啧，我怎么老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冯嘉荻放下手中的热水壶，转而趴在门框上探头调侃道，“今天这么‘沉重’这么特别的一晚，你那个忠实小听众居然没来？”

“我不确定。听众有自己的生活，收不收听本来就跟你看不看电视剧一样，只要有烤生蚝，随时都能跑，第二天网上看重播呗~”余冬在桌台上托着腮转着笔，百无聊赖地回答着从侧边抛来的问话，“再说，别人又不知道你今晚有多‘特别’，来不来都一样，不必强求，随缘吧啊~”

“靠，你居然看得这么开，不像你啊。”

“视野通透一些有益于将使命贯彻到底，你还记得五号电台初期是什么样的吗，可不就是靠打苍蝇起家的。喏，现在这只不过是返璞归真，回到原点，直面初心，不要管有没有听众连线，我们只需要保持敬业做好这个电台的本分工作直到最后一秒钟。有始有终，对吗？”

“对...对...”冯嘉荻汗颜苦笑着，“哎，你不说什么原点初期还好，你一说我就更加想念那位‘头号粉丝’小可爱了...还有早期那些那么踊跃跟你聊天的有趣同学们...平日里只要一开播，才十点出头他们就会打过来了，永远都有一大堆有的没的可以说，更何况今天镜川那边发生那么大的事，都这个点了就没有人想跟我们报个平安或者祈愿分享看法什么的吗？”

主持人瞳孔微缩，忽而心头一攥，抬眸醒觉间严峻复杂的神色浮上水面：“等等！你还记得她说她是哪里的学生吗？我想确认一下。”

“谁？你说那位蔓莎同学？她萱...”冯嘉荻颤然，冒起了冷汗。

“那其他初期就开始在追听我们节目的学生呢？”

“呃...这我没仔细去记，人这么多...但听口音应该不少也是镜川那一带的...”门边男生原定的虚笑僵死在了脸上。

玻璃窗外泛起一瞬淡蓝色的闪电。

主持人轰然从座位上起身，擦过冯嘉荻背脊，穿出门框，掀起一阵撩动江楷狗咬刘海的风，二话不说抓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从百分之十调升到百分之四十。

十时五十二分。

“目前核心灾害地区大多通讯线路失常中断，与当地及周边大部分公共机构失去联络中……”

换台的遥控按钮被匆急按下。

“...部分地区仍处于极端紧急状态，到达现场的救援人员已尝试恢复通讯，密切展开救援行动中...”

主持人看着屏幕中灾难现场开始逐点亮起白色强光灯的航拍画面，再度蹙起了眉头来，微微喘着气。

“怎么了？”江楷回头问道。

“不会的...”

“...目前来自泺津市的专业救援队员正在根据临时地形报告与社区通报重点搜救萱河县大量失踪人口...截至目前为止，罹难人数已上升至...”

主持人果断按下了静音按键。

窗外又一阵淡蓝色的闪电与氤氲夜雾霎时起舞，滚滚雷声并没有随之而来。

主持人的喘息开始急促了起来，此间连一口叹息都听起来极为不稳定。

“到底怎么了？”江楷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向后看了看冯嘉荻。

只见冯嘉荻也一声不发，眼神闪避之间不停咽着口水。

隆隆雷声终于像伴舞曲一般闷闷密密地从远方的天空开始奏起。

天际继续在闪烁着。

主持人内心的僵持已久的不安终于落了地，只见他的目光久久地烙在演播室那台神秘而古老的运转机器上。

思绪如雷声绵长，灵机随霹雳一动。

“队长，帮我找一下螺丝刀和备用零件箱，顺便将电话线撤掉！”

“好。”冯嘉荻立马动作起来，在书桌旁歪斜的抽屉柜里翻找出一把亮红色的工具远远抛给了主持人。

“楷子，帮我一个忙。”

“到底怎么了？”江楷擦着汗追问着。

“没时间解释了...”主持人当即关闭了无线电发射器的电源，拔掉了所有僭载单元接线，如星如火用手里的螺丝刀久违地再次刳开那具冰冷的躯壳，“我想用这个电台再做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行，但我想试一试。”

“好，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还记得我们最早试验软件收发互动的时候队长贪玩恶搞往程序里面加载过的线下调频接受感应单元吗？”

“就是那个手机一接收到广播信号就会强制弹出信息跳窗来骂你的参项？那个不就是后来被正式做成第一时间提醒开播的通知跳窗吗？”

“完全线下的？”

“对啊，跟闹钟提醒一样，你当时亲自确认过的你忘了？”

“我骂人跟闹钟一样？！”

“当时保存过几条信息弹窗？”

“五六条吧。”

“还有它们的对照组触发记录吗？”

“应该有吧...”江楷搜索着手提电脑画面，“啊，有，都在，第五条对照组就是节目一直以来在沿用的‘开播提醒’，其他的也都还留着，但老冯当时恶搞的话太无聊我就都删了，所以那些跳窗框如果触发了也都是些无内容信息。”

“什么呀，除了第一条好吧...”冯嘉荻指着电脑屏幕指正道，“你看，删本大师的话还不是有漏网之鱼，这段代码内嵌标题文本就俩字你看漏眼了吧~”

“啥呀...”江楷凑近屏幕，“‘醒醒’？...我去，得亏当初没用第一组。”

“那好，赌一把。”主持人将无线电台重新喷过漆的顶盖顺利拆卸下来放在一旁，继续埋头调整着机器里面的线路和模块，“反向启动运行五号电台，信道区净空最大功率。楷子你将软件监控上的对接平台参数全部反向调整。队长，拜托你将我们剩下的那台发电机和那些电池全部搬过来。”

“手摇那台也要？”

“嗯。”

“他这么壮为什么偏偏是个技术宅？唉...”冯嘉荻摇着头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冬子你确定要这么做？直接高频运行发射器会发生什么我可保证不了，但就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你现在重新把它当作军事电台来发短波无疑是零稳定性的。”

“发射频率尽量调整到十二兆赫以下，如果可以我想尝试往中波靠近，直接跳过滤波按照对照组频率发射。”

“好。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你...给我点时间，等我拟合完这些对照组就能用了。”

“谢谢，我这边也快搞定了。”

重物墩在地上的声响和震动几近掩盖了窗外酝酿完的雷声。

“电机电池都在这儿了。”

“好，我们抓紧时间...”主持人将手中的工具轻轻放下，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快下雨了...”

十时五十七分。

手机屏幕上确认地区降雨概率和时间的话页面熄灭之后，“不能再等了，必须得在下雨之前...”

“你是担心中短波的稳定性。”

主持人点了点头。

“唉----总算是用上这几颗存了这么久的电池了，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今晚。”江楷继续说道，“但愿这次的发射功率全开这架老发电机能撑得住吧。”

“这样连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改回去用你们学校的电源吧，反正咱也暴露了，顶多后面补交些电费。”

“行。准备了！”江楷发出号令，“三，二，一...!”

军事无线电绿色按钮重重按下的那一刻，江楷闭上了眼睛，演播室内其余人也屏息凝神起来。

一株新苗破土而出，在静谧的夜里。

十时五十八分。

江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监控屏幕上信号发射器的频段稳定参数正不停颠簸着。然而，不容否认，无线电台的确在勉强运行着。

“信号发射成功...”江楷带着惊诧脱口而出，一边用黄色休闲衬衫的袖子猛擦着汗，“成功了...”

“楷子你继续专心盯着，确保中波稳定。应对调制交给我就行。”主持人仔细扭动调整着军绿色发射器上的各个旋钮，“队长准备了，六个对照组轮流同步频率，尽量保持密集发送。”

“队长听不懂！”

“就是选中数字从一到六，按回车键。”

“没问题！”

“稳定了吗，楷子。”

“还是不算很稳定，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会不会跟别人非民用无线电对讲机撞频道，那样就麻烦了。”

“现在呢？”主持人继续调试着旋钮。

“再多一点。”

“现在呢？”

“功率再给一点。”

“靠，好烫啊我这里。”

“行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

“我发！！”

清脆的鼠标与键盘的按下声终于密集响起。

十时五十九分。

缠绕着无字密集信息的短波在那一瞬间越过了荒地，穿透了云层，在电离层的拥抱下柔而有力地转了个弯，顷刻已是万里去远。

满载着希望的电波在暗沉的黑夜里化作了一只用尽全力伸向绝望废墟的手，透支自己舍身奔波而来仅剩的一丝灵魂，

穿破碎石与钢筋，掠过残忍与窒息，终于----

在茫茫的混沌宇宙中播下了一点点微渺的星光----

点亮了一颗颗可爱的恒星----

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希望虽小，却已堪银河----

它抓住了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