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宁险些晕厥过去。
但没有完全晕。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她又看了一眼圣旨。
成婚二字犹如阎王落款,教她如芒在背,比受酷刑还要难受百倍。
玉宁先是望了一眼,传旨宦官早已走远,府中只剩近侍与父亲。
于是她直挺挺地往院中躺椅一倒,安详地闭了眼。
玉颂上回入宫已经知晓了皇帝的意思,心中虽难接受,但皇命违抗不得,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见女儿这样,既觉得荒唐,又莫名好笑。
他斥责道:“身为郡主,行事得宜最为重要,你这般无赖模样,往后到了夫家,也是如此,岂不叫人看笑话!”
玉宁垂死病中惊坐起,“夫家?!”
与卫玦成婚!
玉宁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她虚弱地说:“父亲,你便说女儿身体不适,担当不起此重任吧。”
“皇命岂非儿戏。”
见她这般,玉颂还是心软,不忍她如此难受。
想了想,玉颂开解道:“卫玦到底与你一同长大,有些情谊,自不会太慢待你。”
“情谊?”
玉宁一言难尽。
她质问:“是幼时在我菜肴中添醋的情谊?”
“还是念书时划烂了我辛苦抄的书的情谊?”
“还是秋猎时把我看中的狐狸抢走的情谊?”
玉颂一时沉默了下来。
玉宁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
她合上眼,说:“父亲不若找个合适的陵墓将我埋了吧。”
“玉宁,休得胡言。”
玉颂连名带姓地唤,便是让她不要再无理取闹的意思。
但是玉宁是从来不听的。
父亲自幼溺爱,没有什么是她无理取闹办不到的事。
她开始哭闹:“我就是不要嫁给他!”
“我不吃饭了。”
玉宁赌气说。
“……”
府中上下都见惯了玉宁的把戏,心道也不换一个法子。
无奈这个办法总是百试百灵。
果然,玉颂还是松了口,说:“这门婚事是陛下亲自指的,你若主动去说退婚,是拂了圣上的面子,你要实在厌恶,同卫玦说合一番,由他去退婚。”
玉颂话没有说完。
陛下方下了诏书,封了卫老将军为定北侯,卫玦一跃跨为定北侯世子。
卫家现下是如日中天,手握兵权不谈,家中数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陛下想要拉拢,自然要用姻亲绑死了。
但如今的卫家未必稀罕与王室结亲,若是同京都其他权贵结亲,那便是皇帝喉中刺了。
他知晓陛下的想法。
玉宁同卫玦一道长大,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只怕换了其他郡主,卫家不会那般好说话了。
玉颂清楚当今的局势,但仍有私心,希望这个唯一的小女儿,能嫁一个心仪的郎君。
玉宁听了父亲的话,仿佛又活了过来。
她从躺椅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裙摆,道:“父亲,我有正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转过身看一眼宋让。
宋让立时明了,去牵玉宁的马,又叫上了她的侍卫,转身便往府外去了。
玉颂看着玉宁的背影,似乎是想要拦一下,只是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
其实退婚的把握只有一成,却也还是忍不住赌上一赌。
两家很相近,不过片刻,玉宁便到了卫府。
府中很是喜气,就连门童都满脸笑。
仆从认得玉宁,很快为玉宁通传了,迎玉宁进去做客。
林氏是看着玉宁长大的,很是喜欢,也知晓她的脾性,特意教人上了府中最新鲜的茶,又命仆从去一品轩买方做好的甜糕回来。
“一段时日不见,宁儿瞧着倒是愈发水灵了。”
林氏望着玉宁乌眸雪肤的模样,越看心情越是不错。
但玉宁却没有心情寒暄,开门见山道:“夫人,我今日来是有要事问询卫玦,不知道今日他在不在家。”
卫玦自入军后,便时常住在营帐中,已经不怎么回家了。
不过玉宁来,大多是圣上指婚的事。
林氏心中了然,并没有点破,说:“你刚到,我便命人去请了,稍坐片刻,他便回了。”
恰在这时,仆从买了一品轩的甜糕回来。
林氏让人奉上。
玉宁的目光果不其然跟着甜糕转了一个来回。
但很快,她又转了回来,心道险些忘了正事,忙说:“无妨,也并不是很要紧的事。”
林氏觉得她这模样甚是可爱,知道自己在这,她顾忌着,断不会失了礼仪,便说:“原是想同你说说话,但料想你与卫玦有事相谈,我在这里也是叨扰,不若留你们在这,说话也方便。”
玉宁连忙客套地摆手,说没有。
林氏笑一笑,又说了几句话,便留下茶盏与甜糕,离开了。
玉宁见她走,绷着的思绪慢慢松懈,长叹一口气,拿起一块甜糕。
方咬在嘴里,门口便传来了动静。
是卫玦回来了。
玉宁来不及放下甜糕,咬着半截糕点,望向门口。
卫玦抬脚进来,目光在她脸上扫过。
而后,注意到她着的一身白裙,乖得有些不像话。
他眉毛微微一挑,问;“何事找我?”
玉宁拿下甜糕,直接道:“你去向陛下说,要退婚。”
这话里是命令的口吻,本该令人生厌才是。
但玉宁生得明艳,声音娇俏,即便任性,也实在很难真的心生厌烦。
卫玦呵笑一声,将腰间佩剑往桌上一放,坐了下来。
玉宁见他没有反应,便有些着急,凑近了一些,说:“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退婚吗?”
卫玦望她一眼,道:“放眼京都,谁会想与如此跋扈的郡主成婚?”
这话一落。
玉宁顿时感到很是生气。
此人分明说一句想退婚就行,偏得贬低她一嘴。
真是讨厌极了。
玉宁有样学样,说:“放眼京都,也没有哪位女娘愿意嫁给你。”
卫玦状似讶然,“真巧。”
“一点也不巧。”
玉宁站了起来,显得气势足一些,说:“本郡主是绝不会嫁你的。”
卫玦笑了,好整以暇道:“好,那郡主自去宫里与陛下说要退婚即可。”
“……”
于是玉宁又坐了下来。
她捏着手指,心虚说:“既然将军也不想娶本郡主,还是你去说吧。”
卫玦从来与她不合,哪里会听她的话。
他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徐徐道:“我入军多年,无心男女之事,既要成婚,无谓是谁,今日圣旨下来,我勉为其难同你成婚未尝不可。”
玉宁大吃一惊,“你愿意?”
但下一刻,她抓住了细枝末节,说:“什么叫做勉为其难,我才勉为其难!”
卫玦冷笑一声,“既如此,那便勉为其难地成婚。”
玉宁听了这话,脸都绿了。
他见她这个神色,一下舒心许多,继续刺激道:“难道说郡主害怕本将军,所以不敢与我成婚?”
这话果然激到了玉宁。
她立刻硬气道:“没有我不敢的事。”
但一想到要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她顿觉人生无望,很是痛苦。
刚起来的气焰又消散全无。
可是她却不能主动去圣上面前说,前一刻圣旨到,后一刻她便去说退婚,太打陛下的脸。
但是卫玦不同。
陛下亲自赐婚,是嘉奖他战功赫赫,是无上荣耀。
他若是不想要这份恩赐,与陛下说,退婚便要好办许多了。
不过眼下,卫玦看上去似乎是接受了这亲事。
可若是这样,她就不得不嫁给她了。
玉宁感到很惊恐。
偶尔被他呛上几句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日后朝夕相处那是何等可怕。
玉宁立时抛下脸面,开始耍赖,“我不要嫁你。”
她的抗拒实在明显,换个人,已觉得没有面子,将这婚事搁下了。
然而卫玦却没有。
他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你有心仪的郎君了?”
玉宁平日不是招猫逗狗便是吃甜糕,从何处去认识郎君。
她老实道:“没有。”
卫玦似是松了口气,重新端起茶盏,“我倒觉得这婚事没什么不好。”
“你是认真说这话的么?”
玉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卫玦悠闲地喝起了茶,“我军中事务繁忙,自不会日日回家叨扰了你,对你而言,只是从王府搬至卫府,照旧能过你从前的日子,而我也不必烦忧家中娘子事事需得我出面,各过各,有何不可?”
乍一听,似乎同他成婚没有那么不堪了。
可玉宁还是说:“那我为何不同别的好郎君成婚,不仅能过从前的日子,还不会被郎君气得心口疼。”
“总之,”玉宁油盐不进,“我不要嫁你。”
卫玦也有些不耐了。
他搁下了茶盏,手中力道没有收好,瓷杯发成一道清脆的声响,明显又突兀。
玉宁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说话了。
堂内一下变得很安静。
他平日就一副凶相,这时沉下脸来更是吓人。
玉宁从没在别人那里受过委屈,除了在卫玦这里。
他总是这样,从不顺着她。
幼时就欺负她,现下还要与她成婚。
退婚也退不成。
这辈子都要毁在他身上了。
他还这样凶,一点也不讲道理。
玉宁越想,越是委屈。
他还这般凶她,不知道把脾气发给谁看。
是想砸瓷杯,还是想砸她。
她想着想着,鼻尖一酸,眼泪如玉珠似的,一颗一颗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