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玦正要说什么,一抬眼,面前的人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玉宁的嗓音很好听,如今带着哭腔,更显几分楚楚。
她哭着指控道:“你从来都不肯听我说话,你……你……”
话没有说完。
她打了个哭嗝。
“……”
玉宁感到很难堪。
她从出生起就被溺爱长大,虽然母亲因病早逝,但父亲对她却极好,因着身份,从来没有人为难她。
可如今,身为堂堂郡主,竟然要成为一个“赏赐”,化作政治牺牲品,何其羞辱。
尤其姻亲对象还是她最最讨厌之人。
他还不肯退婚。
不肯退婚也罢了,还凶她。
自己还这么丢人。
多重冲击放在一起。
玉宁哭得更大声了。
她忘我地哭着,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
不曾注意到眼前人的僵硬与手足无措。
片刻后。
“喂。”
卫玦轻咳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玉宁本来是不想理他的。
然而余光中好似有什么金光闪过,且有些眼熟。
她不由得停了哭腔,看了过去。
是一枚精美非凡的金蝴蝶。
与她在宫宴中瞧见的无异。
玉宁没有忍住,“咦?”
见她没有再哭了,卫玦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而后,他声音不自觉放缓和许多,说:“这是御赐的金蝴蝶,母亲说作为聘礼之一,送予你。”
玉宁心心念念这金蝴蝶许久了,一时之间,惊喜盖过了方才的种种情绪。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欣喜之余,险些控制不住笑出来。
但那样太丢脸。
她强忍住,很是矜持地没有去接。
卫玦见她那神情,便知晓她是想要又不好意思,强硬地将金蝴蝶塞入她手中。
他说:“送给你了,别再哭了。”
再哭,他也不知该如何了。
玉宁低头望着手中的金蝴蝶,嘴角不自觉得扬起。
但很快,她又撇下嘴,故作冷淡道:“哦。”
现下是哄好了。
卫玦难得耐心地同她说:“玉宁,我知晓你我不对付,但这次是陛下亲自指亲,你有王室身份,不得抗命,但我卫家如今封侯已是如握烫手山芋,唯恐功高震主,若是不慎落下把柄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进言陛下,轻则削爵贬官,重则满门覆灭。”
这一番话,玉宁是不曾想过的。
她以己度人,自己身份尊贵,目中无人,总觉得别人大抵也是这样的。
于是她讷讷问:“所以不能退婚了?”
卫玦“嗯”了一声,又说:“你若嫁过来,与从前无二。”
玉宁狐疑:“真的吗?”
卫玦轻嗤一声,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不屑一顾。
玉宁哼了一声。
他分明说一句真的便可,非要这般可恶。
此人耐心果然只有短短瞬息,此刻又变回了那讨厌的模样了。
不过拿人手短,金蝴蝶还在自己手里,她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回去的时候,玉颂见女儿兴高采烈的神情,以为是说合成了,竟有些讶然,问:“他竟肯退婚?”
玉宁摇摇头,说:“不肯。”
玉颂很失望。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又觉奇怪,问:“他不肯退婚,你还这样高兴?”
难不成是他误会女儿,虽然表面说着厌恶极了,实际心中暗生情愫……
不等玉颂多想。
玉宁说:“卫玦一如既往惧我,见我如鼠遇猫,原本说了要退婚,但是他百般哀求,卫夫人还送了我一枚金蝴蝶,我才勉为其难同意。”
“……”
玉宁一通胡言乱语,玉颂心道,恐怕半字不想关。
但反过来猜测,大约是卫玦不肯,卫家封侯,赏赐似流水,朝堂之上如日中天,多少人眼红盯着,任谁都得提心吊胆谨慎行事,这个节骨眼上,陛下指婚,他们如何敢逆了圣上之意。
不过一门婚事,在满门性命前,显得就微不足道了。
玉颂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了些。
他叹了口气,看着玉宁捏着金蝴蝶摆弄着。
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玉宁是好哄的,她孩子心性,情绪来去都快,有他护着,谁也欺负不得她。
只是往后,入了卫府,他再想护,就不成了。
接下来的几日。
王府中都一片阴霾,王爷伤感,连带着府中仆从也不敢面露喜色。
除了玉宁,一如既往没心没肺。
得了金蝴蝶,玉宁先是戴了几日,在京都逛了个遍。
不过因着没人识货,识货的又都知晓金蝴蝶的来意,没有什么夸赞。
玉宁觉得不得劲。
思索许久后,她去了一趟宋家。
她与宋家嫡女宋明月也不太对付,起因是一次秋猎,两人看中了同一只狐狸,不过因为玉宁是郡主,她闹一闹,什么都便是她的。
那以后,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但是玉宁始终是郡主,宋家得罪不起,每每碰见,宋明月也不能太怠慢。
玉宁很是喜欢看宋明月讨厌她又拿她没什么办法的模样。
这次亦是。
她一来,宋明月便脸色不佳地来招待她。
“郡主安康。”
宋明月先是虚伪地意思一下。
而后,她抬眼一瞧,一枚极有存在感的金蝴蝶赫然现在眼前。
宋明月一愣,不可思议地道:“陛下连斐赛进贡的金蝴蝶都赏你了?”
这个语气,这个眼神。
玉宁得劲了。
她倨傲地扬起下巴,矜持道:“卫夫人送我的。”
宋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宋明月接着道:“还未恭贺郡主与定北侯世子之喜,三日后,府中设宴,郡主若肯赏脸,明月略献薄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宁这一阵的高兴因为这句话顿时烟消云散。
她脸臭了一些。
可她好面子,最后还是装模作样地答应了下来。
但炫耀的心情已然没有了。
待了片刻,她从宋明月的房间离开了。
出来时,还听见小厮在议论——
“听说卫家刚被封了侯,现下可真是风光无两啊。”
“不仅如此,圣上还亲自指了婚,何等盛宠啊。”
“指的是方才来找小姐的玉宁郡主吧,果真与传闻一般姝丽无双。”
“与卫小将军真是般配。”
……
般配?
玉宁重重哼了一声。
吓得方才说小话的仆从顿时噤了声。
离开了宋家,玉宁忍不住又感到烦闷起来。
其实原本上一次听了卫玦那番话,她已经想开了许多。
但过了几天想来,其实不然,只是那枚金蝴蝶所带来的的欣喜太突然,让她暂时忘却了与卫玦结亲的不高兴。
此刻被讨厌的宋明月提到讨厌的卫玦。
她又有点不高兴了。
虽然心中知道卫玦所说很有道理。
何况,连父亲也没有办法阻止,她就更无能为力了。
实在讨厌。
回到王府,玉宁一声不响地回了房。
宋让端着热茶过来,复又瞧见小郡主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心中浮起一众奇异的熟悉感,宋让试探开口:“郡主回来可是累了,这是一品轩刚送来的流心蜜,还有刚沏的碧螺春,郡主休息片刻?”
宋让方一放下托盘,就听小郡主双手合十,说:“先前的话就当我不曾说过,只求天上掉馅饼,教这门婚事泡汤,当然,金蝴蝶是不能退回去的。”
“……”
而后,玉宁转过头,看向宋让。
宋让福至心灵道:“今晚素食?”
玉宁讶然:“你如何知道?”
“……”
宋让就沉默了一下。
不过玉宁并没有追究。
她很快就跳过了这个问题,说:“宋家府中即将设宴,宋明月邀我去,你备些礼,我三日后赴宴。”
这件事宋让倒是早便知晓了。
宋家长子夫妇成婚已有几年了,夫妻很是恩爱,只可惜一直不曾育子,好不容易在今年诞下一位小少爷,阖家上下都很是高兴,趁着满百日,设下宴,发了不少请帖。
王府中早些便收到请帖了,这份礼玉颂一早便备好了。
宋让这厢便点头称是。
随后,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张放了几日的信封,问:“宴上人多,宋家请帖中附了一份坐席名单,郡主可要过目?”
玉宁对这些小事一向不太关心,只说:“你瞧一瞧我坐哪桌便是,到时引我去。”
“哦。”
宋让低下头,打开名单记下位置。
记完后,目光不由一顿。
只见玉宁旁边那一桌,赫然是卫府嫡子卫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