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快乐【灵异】 第5章 冬日庙会

天上细细簌簌落了雪。

叶坞睁开眼睛，冰凉的空气抚过她的脸颊。雪花化在自己的红花围巾上，让她一时分辨不出今昔是何年。

“冻死了叶坞，快起来！”

被催促的叶坞慌忙撑起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方才竟坐在一片茫茫的白雪中。她一摆头，看到周围是熟悉的老家院子——瞧上去不知为何有几分荒凉，居住的痕迹变了许多。大红的灯笼挂在门檐上，台阶上堆了四五个雪人，最大的那个鼻子上挂了个粗糙的红萝卜，棕色的围巾扣在脖子上，胸口贴着一把五光十色的纽扣。窗上贴了三四张灿金的手写福字，字迹看上去非常熟悉。

梧叶穿着国风红花裙站在她身侧，膝盖抵着叶坞的后背。见她还在发呆，梧叶不满地蹲下来。她在背后伸手绕过叶坞的肩膀，抓住对方的手摇了摇，说：“字好看吗？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对啊。”叶坞下意识回答。

梧叶咧嘴一笑:“当然熟悉啊大小姐，这是你亲手写的。毕竟不是谁写‘福‘字都用钢笔字体的啊！”

叶坞：“……”

“快走啦，再晚点就看不了大戏了。”梧叶用脸蹭了蹭叶坞的头发，起身把她拉起来。叶坞顺着力道站起，瞧见梧叶含笑的双眼。

“我们说好的呀，今天要去逛庙会的。二月十八，一年只有一次噢？”

“我有答应过你吗？”叶坞短暂宕了机，下意识随着梧叶的话说。梧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果断说：“当然有啊，你不会想耍赖吧？不是吧大小姐，我最近也没得罪过你啊？就连你买的年货我都强忍住没偷吃，这都不满意，是不是有点太为难我了？”

这话一出，叶坞是彻底没了动静。她眼睛迷茫地看着梧叶，想让对方先觉察到不对。然而如此意会没能让梧叶接收到，梧叶瞧着叶坞，不知明白了什么，说：“你不想自己走？早说啊。来，闭上眼睛。”

急匆匆的梧叶一言不合直接上手，直接捂住了叶坞的眼睛。手指很柔软，指缝间透过浅红的光。叶坞安静片刻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拂过梧叶的手心。

她清楚觉察到梧叶的手指也开始发颤，不知是紧张亦或者有其他缘由。

耳畔传来梧叶的声音，有些含糊，她没能听清，只感觉温暖的气流拂过自己冰凉的皮肤。在浮光中显得像一半的幻觉——另一半则是不知为何来到冬日的冷空气。

人群喧闹的声音响起，锣鼓轰然开场。梧叶放下手，转而和叶坞十指相扣。迟钝的叶坞慢慢睁开眼，迎面而来是一条长街。游客你来我往，小贩吆喝声近在耳畔。临时搭建的相似新年摊子一家连着一家，花灯糖画，烤串奶茶。玩具摊上放着五颜六色的动漫人物盗版周边，拼图画板和粉色精灵翅，泥偶铜刀各款塑料枪。一角挂着塑料彩风车，叶坞看过去时，它刚好在风中吱呀呀转了起来。

“怎么，大小姐，你想要吗？快求求我！”梧叶摇了摇她们相牵的手，面上不掩狡黠，却故作无辜地问。

叶坞却只是摇摇头。

闻言，梧叶伸出双手捧住梧叶的脸，说：“逗你的，你不说想要我也给你。怎么一副自闭的样子？不高兴吗？”她认真地和叶坞对视，琥珀金的双瞳满载温柔和疑惑。右眼下红豆般的泪痣将她衬托出一副情深多愁的模样，叶坞下意识抚过她的红痣。她向来不忍让别人失望，下意识轻声呢喃说：“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我吗？”梧叶轻笑起来。她的瞳中有细碎的光，这么一笑，就仿佛星辰碎屑流淌过去。叶坞的脸难以抑制地红了，她急匆匆后退半步，梧叶却没松手，转而轻松把叶坞拉到身边，说：“别扫兴嘛，我准备好久的惊喜。”

“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幼稚的玩具，不喜欢漂亮的裙子。”梧叶拉着叶坞，让她跟自己同行，“但你喜欢看别人搜罗全世界的宝贝，只为看你高兴的样子。对不对？”

“这里面有很多噢。”梧叶拉着叶坞穿过最开始的摊子，带她拿了一份巧克力圣代。也不知道谁家大冬天卖这种倒霉玩意儿，上面的黑巧克力液体流淌着。叶坞品了一口，感觉有点苦。她舔了舔上颚，不自觉咂嘴。

眉眼微弯的梧叶瞧见她的小动作，温声道：“有点苦是吧？我也觉得不太好吃。”

然而叶坞摇摇头，说：“好吃的。”她说着，仿佛害怕梧叶不信一般，又咬了一口。呼出的热气吹红了少女的侧脸，叶坞一顿一顿地眨眼，瞧起来仿佛全心全意的信任。

梧叶注视着她，不由轻吸了一口气。她喃喃说：“宝贝，你有点暧昧了。”说完，梧叶掐了掐叶坞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揉搓了几把才慢悠悠收回手。她又说：“叶坞。”

“嗯。”叶坞回答她。

于是梧叶笑说：“我们去扎气球吧。”

梧叶牵着叶坞的手，穿过人群来到红布竖挂在木板上的小摊。红布上安置圆圈排列的粉色气球，一个棕木柜摆在另一侧，上面放着猫熊兔狗的玩偶，色彩缤纷。最上方那个玩偶最大最精致，是个兔子，被当作满分奖励高高摆起。老板抽着烟坐在木凳上，放置飞镖的隔板把摊子围成四方的形状。小叶坞在往常只是站在隔板后，和气球玩具泾渭分明。

周围多了些旁观的游客，大都对气球表达了爱莫能触及。一位大妈乐呵呵上前，问：“姑娘，想玩这个啊？别看气球大，可难扎了！”

外围有人附和着点点头，仿佛对此深恶痛绝，一看就是被坑了不止一次。

梧叶抓着叶坞的手，撒娇般摇了摇。在万众瞩目下，她拉低声音问：“宝贝，你想试试吗？”

叶坞低着头和人群错开视线，面色奇怪地摇了摇头。她不知是社恐还是有些不安，注意力有些涣散，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见状，梧叶摸了摸叶坞的头，轻声说，那你看我。

气球一局有25个，围成圈粘在红布上。相同数量的飞镖堆在绿色塑料篮中，头是铜针尾是塑料，摸上去质感很差。抛出去手感也不好，明明是瞄准着正中央，却落在了外圈。老板一看这手法就知道钱又稳了，自信地在一旁乐呵呵吸烟。周遭人群却只觉得中了真不错，发出几声响亮的贺喜。

老板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把烟吹得雾气蒸腾。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摊前那小姑娘看上去单纯，抬手挥动间竟有破风声。气球连着三个外圈被依次扎破，他悠然的神情被打破，没忍住站起身来仔细观察。

当他看清梧叶的动作，就不由心道：坏了，碰到行家了。

这姑娘不是手腕发力，她半侧着身扭胯投掷，力道极重，几乎是用“大力出奇迹”的方式克服了飞镖上动过的手脚——那玩意儿各个都注了铅，普通人根本没法保证命中率。

路人喝彩的声音逐渐响亮起来，最开始来劝导放弃的大妈也兴致勃勃看着，不吝夸赞：“呦，这姑娘是个行家，真厉害啊！”

篮子里的飞镖很快见了底，叶坞听着周围陌生的赞贺，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她听到路人仿佛排练过千万遍一般高声呼应。只剩五个飞镖，梧叶每拿起一个，周围就开始倒数，她手下的投掷个个正都中靶心。

“五、四、三。”

叶坞抬起头看周围人的表情，他们狂热而欢喜，仿佛戏曲里蒙面的看客，高举臂膀欢呼，成为演出的一环。

“二！”

外围的气球全部被击中，只剩下最中央的还留在大红帷幕上，成了最后的幸存者。梧叶最开始瞄准而又失误的它，被当作蛋糕最上方的樱桃，成为赌局中最大的头彩。梧叶耐心清空外周的全部，只剩最开始的失误。

“一！”

气球轰然炸裂。木柜最高处的奖品——最大最精致的玩偶被老板勉强苦笑着取下，放在两位各怀心思的少女面前。周遭的路人声如清晨的露水般骤然模糊，叶坞有一瞬间出神，却很快被梧叶的呼唤拉回。

“叶坞，你高兴吗！”梧叶的视线落在叶坞身上，周遭的欢呼和庆贺络绎不绝。世界满载欢喜，叶坞没有回话，她仰着头看梧叶。梧叶大概比叶坞要高上十厘米，此时看向她，神情有种微妙的俯视意味。叶坞攥着拳，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没有回答。

于是梧叶笑道：“好吧，叶坞，回头。”

听话的少女转过身，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化，戏台仿佛神话中平地而起的城池，自身后顷刻组建。台上轮流进行演出，先是京剧变脸，礼帽兔子，再是牛皮戏影演出着梁祝化蝶。黄底上那深蓝羽翼颤颤巍巍，竟然飞出了牛皮帷幕，在舞台上盘旋飞舞，半晌不停。叶坞认真瞧着，直到蝴蝶向天空飞去，背后太阳的光辉如日食般一点点褪去。

身后再次传来梧叶的呼唤声，叶坞闻言回过头。

一束烟花从梧叶身后向上飞去，此刻天光晦暗，群星无言。她琥珀金的双瞳熠熠生辉，比世界上的一切都要耀眼。

“美食与玩具，欢呼与掌声，爱情和操纵一切的权势。叶坞，这里应有尽有。”

“我把想象里的一切美好都送给你。你呢，你愿意陪我留在最美好的瞬间吗？”

叶坞注视着眼前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鲜红在眸中迤逦摇曳。是冬日的繁花锦簇，是未来她所追求一生的岁月安好。梧叶向她伸出手，所以光辉落在她的眼里。

面容惨白的叶坞却仿佛直面恶意的计谋，神情惊愕，瞳孔骤然放大——对方明知道自己的筹划布局简陋，却依然毫无保留地表演下去。梧叶的恳求诅咒意味太重，几乎明明白白告诉叶坞自己不怀好意。她的恶念毫无遮拦，明知道叶坞早已觉察到危险，却还要径自说出这番话，为什么？

她该拒绝的，但……

梧叶笑得张扬，琥珀金的眼瞳闪耀着暧昧不明的情绪。

【你会怀疑我有另外的布局，如此简单的陷阱是为了让你在拒绝后骤然发现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吗？】

【你会以为我傲慢 ，所有的表演哄骗都只是捕食者高高在上的玩弄吗？】

【我亲爱的大小姐，你这一生满是欺骗与利用，所求不得，所信皆负。你的家，你的未来，你的信念都依次你弃之而去。现实将你贬作沉泥，理想和星空之外的幻想将你丢弃。到了如今，你依然愿意舍弃给予你温暖、幸福与爱的家园，背负灾难和人世间最深切的苦痛，独行奔赴坎坷的人世吗？】

梧叶一句一句地想下去，眼睛死死盯着叶坞的脸，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关乎命运未来的抉择，尚且年幼的叶坞无法理解，更无从理解。她就像蜗居在树洞的松鼠，对外面的暴风雪一无所知。松鼠只想闻着坚果的清香入眠，却被给予有关生死与命运的抉择，要在故事的开头对自己的未来定下走向。

这难道不会太为难了吗？

叶坞艰难地理解着现实，她想到雪人与新年，想到巧克力与玩偶，想到繁盛的花与艺术人间百态。她没有默默权衡这里和现实的幸运，只是喃喃说：“为什么你决定要给予我幸福的诅咒，却又为此流下泪呢？”

“梧叶，你为什么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