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钟表挂在合家福娃娃肚子上的墙面,时针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傍晚夕阳,月光上行。
叶坞这次一个人回家,是因为今日姑姑去给自己先天聋哑的女儿看病,奶奶需要前去照顾她的另一个小孩。平时还能接她的爷爷恰巧接了外出给人修车的活计。她只好一个人跑到爷爷的电气焊门市前等待,端来焊制的铁板小凳,乖乖坐在街边看脚底的蚂蚁搬家。
旁边的店铺是个修电动车的门店,兼顾以旧换新的副业务。店主是一对淳朴的夫妻。其中的男人跟方才的来客商讨一番,带着工具出了门。女人留下看店,见叶坞没人看顾,忙给叶坞抓了一把瓜子,让她去自家门口坐着等。
听见有熟悉的人喊自己,叶坞乖乖地走过去。老板娘忙着跟后来的客人交谈,她就安静坐在门前抱着书包发呆。不久,她从乐得裂开了嘴的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将书放在膝上,少女随意一翻,就看到《红楼梦》里对凤姐的介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坞迟钝地想,好吵的女生。
看上去不太听话。
“小妮学习咋那么努力呢,放假还爱看书,怪不得次次考那么高分。”老板娘忙完,在门口瞧了瞧,随后笑眯眯地夸奖叶坞。听到这番话,叶坞也回了个笑,脸颊泛红,十足羞涩乖巧。小县城的人都喜欢这么用功努力又听话的孩子,看得女人母爱泛滥,忙不迭又给了小孩一块糖球。
叶坞接过糖,毫无停顿地拆开塑料包装吞咽下去。硬糖不知放了多久,有些融化了。手心是残余糖液黏住的感觉,拇指和食指合上再分开,一顿一顿的。叶坞就这么开合手指,把无聊的行动重复一遍又一遍,就像一只强迫性重复的小狗。
来客相对平日算少的,但老板娘也没多少时间陪叶坞聊聊天。很快太阳一点点落下,马路上的人流减少,叶坞把糖球含到一小块,总算忍不住咀嚼下肚。眼见着快到了爷爷该来接自己的时候,她默数着一辆一辆不认识的车,只想找到逐渐靠近的深蓝色三轮车,上面放着金色的线盘和黑色的切割机。
风把路边的柏树吹得哗啦作响,叶坞站起身。老板娘瞧见她的动作,问说:“小妮,你爷爷还没来吗?”
“来啦!”叶坞向外跑去,边跑边顺便向老板娘挥了挥手。她停在店门不远处,等待三轮车逐渐靠近自己。爷爷也瞧见她,乐呵呵回应似的挥了挥手。
“那就好,早点回去哈,这两天能不出就别出门。我听人说咱这儿出了个杀人犯,很凶哩!”老板娘不放心地叮嘱。
叶坞跑得太快,已经哒哒溜走了。风中流出她稍显尖细的稚嫩声音:“好——”
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夕阳落山,年少梧叶掌心是熊熊燃烧的黄符纸。她左手捏着墨镜的耳柄,目光灼灼神色桀骜,璀璨的琥珀金双瞳比夕阳还要耀眼。她边笑边骂道:“傻*,什么鬼敢对道士动手,以为你是谁啊?”
火光烧灼,将半透的白色人皮烧得摇摇欲坠。在梧叶的眼里,那人皮鬼已然被符火烧到维持不住原型,不断渗出灰褐的焦炭碎屑。缠绕其中的虫蝇蛆虫扭曲着挣扎,人皮时而满胀时而干瘪,扯着黑条不断变形拉曲,令人毛骨悚然。很快,横死人皮鬼爆发出凄厉的尖啸,汹涌杀意几乎要凝作实质!
但瞧着眼前电影危机般的场景,梧叶几乎笑出了眼泪。她侧头用手背随意一擦,两三阔步走到了人皮鬼前,手中桃木剑一旋一转,向下径直狠辣直刺。挥动力度大到夹带风声,她的瞳孔放大,唇拉长一个诡异的弧度,几乎比厉鬼更加果决凶悍!
桃木剑下,人皮鬼爆发出更加尖厉的惨叫!皮囊似被烈油烫没,空气中弥散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人皮鬼再凶的杀意也被这一套碳烤油炸的酷刑磨出理智,总算发出可以被梧叶听懂的声音:“你是道士,你是道士应该顺理阴阳章,你不能杀我!我过了阴律司,我是去复仇的!”
“噢,是吗?我骗你的。”梧叶咯咯笑起来,又一剑直直刺穿了人皮鬼的眼球。她陶醉似的听着人皮鬼难以遏制的惨啸,轻松道:“道士不会滥杀,那我可不是道士。”
说着,梧叶便一剑一剑肢解人皮鬼,佐以雷火符纸碳烤雷劈。此行与超度无关,称得上是虐杀。这人皮鬼生前被人活活剥了皮,恨得肝胆欲裂,死后仍要历经一场挫骨扬灰,几乎比生前更凄惨。它的恨意不再能维持厉鬼的本相,已然被相似的虐杀折磨到面露后悔疯狂,仿佛惊恐畏惧到恨不能魂飞魄散以求解脱。梧叶的动作却依然固执,直到大块大块的人皮成了焦炭,只剩一张没被折磨鬼脸还勉强能看出人形。梧叶舔了舔嘴角,十足邪气地含情脉脉:“更何况,你真的知道是谁杀了你吗?”
梧叶抬起双臂握剑,手腕下露出一点红痣,在雪白的肌肤上像是山顶一抹初生的红日。少女琥珀金的眼瞳熠熠生辉,身体蕴含无比强大的力量,颇有几分难存于世的魔性。她腰间的红穗迎风招展,几乎和她本人一般张狂。
“是你,是你!!!”人皮鬼爆发出濒死反扑般的反抗,魂力暴涨,生生冲破了符咒的禁锢!符火骤然明亮,片刻不到就燃尽。不知是人皮鬼真的明白了凶手的身份,还是给了自己最后的借口,催眠自己要反抗不休。眼见人皮鬼仍有反噬之心,梧叶目光炽热,兴致勃勃说:“还有余力反抗吗,我猜得真对,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放弃。你知道吗,你的父母也死了。他们为了来给你收尸,千里迢迢赶来这个你看不起的小县城,才刚踏上这片土地,peng一声,就被你天天看不起的货车司机,撞成了两团烂泥。”
说着,梧叶用力将桃木剑插地入土。周遭黄符仿佛经受到了召唤,猛然火光暴涨,化作燃烧的铁链将这人皮鬼层层拦下。梧叶的眼瞳在符火下忽明忽暗,她知道天光已尽,子夜将至,很快就是厉鬼最强的时间了。
危机步步逼近,梧叶反倒将手脱离了桃木剑。她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人皮鬼,说:“我这人心善,拘了他们的魂,帮他们如愿瞧见了你破破烂烂的尸体——这么温柔的事都干,你不对我感恩戴德吗?”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人皮鬼被刺激得几近发狂,唯一清晰的脸上淅淅沥沥流出血水来。它恨啊,它恨啊,它更不明白啊,更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赶尽杀绝!
在凶案前,她们明明从未见过一面!
“呀,到极限了。那我长话短说吧,你非要怪,就怪你自己欺软怕硬,占了支援乡村的好处,却对贫困县的人冷嘲热讽吧。”梧叶说完,百般聊赖地捏了捏手指,“你侮辱这帮‘贱民’的时候,会想过自己的下场吗?没有吧。”
夏风阵阵,梧叶的神情有些奇怪。她的声音完全称不上义愤填膺,反倒有些含糊不清:“你觉得他们的命轻贱,和你这个上等人天差地别,所以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下贱胚子竟然还会有人念念不忘,甚至不顾未来前程,只为了替她报仇。是吧?”说这话时,梧叶的神情难得有些柔和。原本天罗地网的符阵平静的燃烧,仿佛和主人一样陷入回忆。
“你根本不在乎自己毁过谁。”梧叶轻松说。
与此同时,仿佛毫无气力的人皮鬼骤然暴起!密密麻麻的蚊蝇翁得四散开来,坦露出她被烧灼到大半都是焦炭的人皮——那皮层层张开,剥下它人皮的刀赫然正处其中!
那刀悍然刺破了符阵,摧枯拉朽般撞破符咒锁链,势不可挡般刺向梧叶!
子夜已至!
梧叶直面汹涌的阴气和杀意,只觉这遮天蔽日的阴刀上甚至夹杂几分阴律的气息——果然,道士确实不可以随便杀鬼,尤其是得到许可证的这种。足以威胁绝大多数人的力量突破层层封锁,阴律得以将绝大多数符咒碾碎,死亡的气息随之直扑到少女面前。
死境下,梧叶只来得及伸出手。她的手指却比成开枪的姿势,笑意清浅,神态纯粹到几乎有天真的意味了。
“peng”
她说。
指尖有一点红透出——那是她的血。只有一滴,颤颤巍巍浮在白皙的皮肤上,好似风一吹就落了地。然而也是这点血,在符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与人世截然不同的金色纹理。
人皮鬼被自己的暴怒冲昏了头脑,没能觉察到其中的危险。它迎面撞入血珠中,杀意还未冲开,就立刻被其中更为强悍的律锁层层捆缚——那是超出六道轮回的仙神铁律!它大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梧叶。律锁却紧随主人心意紧缩,没给她半句解释。先是勒断到五马分尸,再是各肢体千刀万剐。在鬼魂有意识的情况下生生来了一场灵魂意义上的挫骨扬灰。
少女收回手,万事尘埃落地。
她低下头,平静望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死吧,傻*。”梧叶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