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 第2章 梦醒

秦思影坐在病床上，愣愣地看着叔叔秦山在不远处问医生她的病情如何，婶婶何露刚从家里做了饭带来，正拆着饭盒一一摆在她面前的小饭桌上。

他们的样貌，好像都年轻了许多。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秦洛轩推开门，赶忙跑进来，手里还拎着几杯饮料。

“大热天的，在外面跑来跑去，不怕累中暑了。”何露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饮料，嘴上也免不了责怪几句。

“我去给姐姐买芋花园家的冬瓜茶了，她每次回来都要拉着我去买，这回还没等喝上就躺在这儿了，我就跑去买了。”秦洛轩解释。

“芋花园？”秦思影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估计是干渴着太久的原因。

芋花园是她在老家花城最喜欢的一家糖水铺子，三年前就关门不做了，秦洛轩从哪里变出来他们家的冬瓜茶？

秦思影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想，她一把扯过秦洛轩的衣袖，在他身上一通翻找，最后从裤口袋里抓出他的手机，摁亮屏幕一看时间，上面赫然显示着，2018年7月2日。

这个时间，她初中毕业，回花城过暑假，没想到才来没几天就被路边的摩托车撞了，手臂手掌只是擦伤，膝盖和小腿却有些严重，消毒上药缠了绷带，叔叔婶婶实在不放心，希望她留院观察一两天，这才有了面前这幅情景。

她这是，回到了六年前吗？

这个时候，外婆尚还健在，婶婶没有查出病症，她没有认识顾宣，甚至对她弹琴生涯影响最大的一位钢琴老师，也还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秦洛轩对秦思影抢他手机之后就对着屏幕发愣的行为感到奇怪，把手机拿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何露耳边问：“姐姐是不是其实被撞到脑袋了？”

然后被何露一巴掌拍在了脑袋上。

“思影，咱们快吃饭，婶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糖醋荷包蛋，糖醋排骨，多吃点补一补身体。”何露把餐具也递给她，几盒饭菜旁边还摆着一碗虾仁豆腐汤，都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做好不久就被带过来了。

现在才将近十一点，婶婶为了做这些菜，估计一大早上就起床去逛菜市场，然后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

秦思影喝下一口汤，温热的汤水顺着肠胃好像蔓延进血管里，整个身体都仿佛感知到了这温度，眼泪就像是被这缠绕着的热气牵引出来一般，自眼眶中滑落，把身旁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伤口又疼了吗？”何露赶忙关切询问。

“没有，”秦思影给自己擦眼泪，“婶婶做饭太好吃了，好久没尝到了，我心里高兴。”

“高兴的话哭什么呀，多吃一点，你放假回来，婶婶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保证把你养胖个十斤。”何露听见秦思影这番话，又高兴又觉得心酸。

让秦洛轩在病房里陪着，她拉着秦山来到外边走廊，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我有个事情跟你商量。”

“思影初中毕业了，我看大哥整天在各地跑来跑去，也是没心思管她的学习，干脆这个假期，让思影搬回来读高中，和小轩一起，家里本来就给思影留着房间呢，什么都方便。”何露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秦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他和何露一样，都把秦思影当亲生女儿一样心疼，大哥这些年对秦思影的疏忽，他都看在眼里。

“只是，思影自己愿不愿意呢？一切都以她的意愿为先，那才是尊重她。”秦山提到了关键之处。

“你不明白，我觉得不能太把思影的话当真，”何露心里又开始泛酸，“她从小到大，一共没在我们面前哭过几回，总是少言寡语的，刚刚我看她掉眼泪，心里也难受。平时问她什么，她不一定把真心话说给我们听，还不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秦山搂着妻子的肩膀，只默默叹气。

病房里，秦洛轩正帮着收拾饭盒，秦思影问他：“你说叔叔婶婶去干什么了呢？”

“姐姐，我说给你听，你答应我别伤心。”秦洛轩把饭盒扣好，坐在她床边，脸上还带着几分犹豫。

秦思影点头：“我不伤心，你说。”

“你受伤，爸爸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告诉伯伯，想让他回花城看你，结果他说丹城工作忙，赶不回来，但他可以报销你的医药费。”秦洛轩说完就后悔了，仔细观察姐姐的表情，没见有什么变化，这才心里踏实一些。

丹城离花城，高铁不到一小时的距离，只是心离得远，工作再少也显得繁忙。上辈子早就看明白了的事情，现在重新面对一次，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到底不会像之前一样难过。

只是……

“叔叔婶婶知道我爸爸这么说，什么反应啊？”秦思影问。

“还能什么反应，我爸气得不行，我妈直接把电话就给挂了，说恨不得你是我们家的女儿，就不用这样被冷落了。”秦洛轩心直口快，一下子把话全说出来了。

上辈子受伤后，她整天担心手上的擦伤影响自己弹琴的发挥，又因为爸爸没来看自己而难过，后面知道被安排回花城读高中，住叔叔婶婶家，也只觉得自己像个没人想要的包袱，被丢来丢去，明明不是无家可归却要寄人篱下，心里难过得很。

但她忽略了叔叔婶婶为她费尽心思安排好一切，不论是换药养伤，她的一日三餐，她房间的布置，还是为她托关系安排高中，找最好的钢琴老师，一直以来，他们都尽心尽力地对她好。

秦思影趁秦洛轩把饭盒装回保温袋里时，深呼吸了几下，止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秦洛轩给她买的冬瓜茶还凉着，喝起来清甜爽口，仍然是记忆里从前的味道，如果这是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些，只是这样美好，倒显得她曾经孤单的二十几年，像一场噩梦了。

病房的窗帘被拉开，接近正午时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一下子让她有些晃神，睁开眼后，她又一次看见了阳光。

“姐姐，看我还给你买来了什么。”秦洛轩一拍脑袋，在背包夹层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全塞进她手心里。

金黄金黄的桂花粽子糖，像阳光开在她掌心里的一束花，秦思影看着这一捧金灿灿的糖果，再抬头看着秦洛轩期盼夸奖的样子，只觉得心也澄明起来。

秦山夫妇再回到病房里时，秦思影已经躺回床上午睡了，他们小心翼翼又将窗帘拉上，离开前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睡着前，秦思影思绪万千，如果再睁开眼，还是待在这里的话，她想，这次她一定要换个选择，不，换很多个选择。

妈妈，那天晚上，您是不是听见了我心里的话，所以为我向上天求得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这一次，您怎么还是选择放弃自己，来换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浅浅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就像是在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后，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告诉她，这一次，会有很多人，不顾一切的爱你。

秦山夫妇跟秦思影谈了让她来花城读书的事情，本来心里都有些忐忑，没想到秦思影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说一出院就回去收拾东西。

怕伤她的心，两人都没提她父亲，秦思影也只当没有这个人，两天后，秦山夫妇开车带她回申城的家里收拾行李。

她走进房间，将常穿的衣服，心爱的物件都一一收拾好，书柜里的书整整齐齐码进纸箱里，客厅玻璃柜里属于她的奖杯奖牌都尽数取了下来，所有属于自己的照片也都拆下来装进一本厚相册里，准备带走。

如果旁人没有忙着搬行李，就会意识到她在清除自己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痕迹，无论大小，无论多少。

最后一个行李箱被塞进车后备箱中，秦山关上后备箱门，坐上驾驶座，秦思影站在车旁仰头看着这栋楼，此时无风，树都是安静的。

上一辈子她离开之后，也很少再回来了，客厅里那台红色钢琴，秦山另外联系了人运回花城，这样她就不用一直跑去琴行练琴。

终究是要尘封一些什么，才能开启崭新的篇章，耳边传来秦洛轩喊她上车的声音，秦思影最后再望了一眼，便转身上车。

他们离开后不久，下起了一场小雨，一个男生撑一把透明伞，在附近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刚接起电话，那边便传来秦洛轩的声音。

“齐星蓝，晚上出来打篮球吗，我们刚把我姐姐的东西收拾好，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过两天吧，我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情……”说着说着话，雨停了，他先不再听电话，而是把伞收起来，靠着路边小水滩抖了抖水。

再将手机拿起来放在耳边，回了对面一句：“过两天联系你。”

齐星蓝抬眼望天，转眼之间便已阳光明媚，他心想，看来这一次是好天气。

倘若能重来一次……

倘若已重来一次。

其实芋花园参考的是鲜芋仙，作者君十分喜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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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