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
齐星蓝头也不抬,把桌上的话梅棒棒糖随手塞到了更高的架子上,这样才能防止小表妹第六次试图偷糖的动作。
“不要满心想着吃糖了,这么简单的加减法居然能算错五个,先全部订正过来。”齐星蓝用红笔圈出田字格本上错误的算式,一点儿也不对小表妹心软。
才上三年级的小丫头扁着嘴,一脸不开心:“表哥,你昨天还给我吃糖,今天就抢我糖,你是坏人。”
“坏人”齐星蓝叹气,昨天就不应该随手用糖封小孩子的口。
但除了糖,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小孩不在意他因为一瞬间情绪崩溃导致的泪流满面呢。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书房的桌上,身旁还有个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表妹,齐星蓝先是愣了一下,看见桌上的日历,揉了好几遍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一腔复杂的情绪就全变成了奔涌而出的泪水。
小表妹就这样看着自己这个最有耐心的,温和到甚至有些冷淡的表哥泪如雨下,一时之间也有点被吓到了,正准备溜出房门告诉妈妈,就被表哥拽住手臂,塞了根她最爱的话梅棒棒糖过来。
接下来,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糖,齐星蓝坐在桌前安静地流着泪,两人谁也不打扰谁,彼此保密,出了房间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飞机上那最后几秒,齐星蓝心里只有遗憾,他错过了秦思影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想到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上辈子他统共没哭过几回,如今反复睁眼闭眼,确定了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后,除了流泪,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他的高兴。
还有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回到六年前,什么都还来得及,他可以阻止很多事情,最重要的是,可以改变秦思影的结局。
秦洛轩发来信息,说明天上午要去帮姐姐搬家,齐星蓝略一思索,也订好了明天去申城的车票。
上辈子在高中里见到秦思影之前,齐星蓝还不知道她是好友秦洛轩的堂姐,假期里秦洛轩就在发信息时提到过他姐姐要搬过来,他那会儿并不在意,毕竟连自己家里的事他都不太关心,更别提他人的家事了。
他知道秦思影家在申城住哪里,还是因为从前回了一趟爷爷奶奶家,正巧在街头看见她,发现两家之间不过也就五分钟路程,但就算时常碰面,秦思影估计也不知道他是谁。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没什么道理可讲,哪怕天天擦肩而过,也可能一辈子都是陌路人。
虽然一切都还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但是,他实在等不及想看她一眼。
站在附近用作装饰的电话亭旁边,齐星蓝远远就看见了秦思影,少女静默地抬头望向面前的楼房,因为距离的原因,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站了一会儿就转身上车,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仿佛此处今天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个人。
齐星蓝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需要撑起伞挡一场阵雨,脑海里也仍然是她的身影。
这一次,命运还会让我们背道而驰吗?
给小表妹批改完作业,齐星蓝赶在小姨把饭做好之前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没收架子上的棒棒糖,只假装看不见小表妹埋怨的眼神。
他实在没有多少跟别人一起吃饭的经验,从小到大见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原本他也向往人多热闹的场景,但渐渐习惯冷清之后,连保姆的陪伴都显得多余,差不多能自己掌握一日三餐后,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本来他跟哪边的亲戚都不太熟,毕竟关系最近的父母都像陌路人一般,只不过小姨一家是亲戚里为数不多比较有人情味的,前几年他生病的时候也来看望过,他帮忙管一下小表妹的学业,只当往来。
不过,小孩子的教育最麻烦,学业和兴趣都要兼顾,家长操碎心,连带着他也得跟着操心。之所以没应下秦洛轩的打球邀约,除了因为他要整理情绪整理线索,还因为这几天不仅需要辅导小表妹学习,还需要陪着她去琴行弹琴。
回到家中,偌大的房屋因为多年来只有他一个人生活,看起来也像无人居住,如果不是定期请阿姨打扫,估计父母的房间早就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因为正值盛夏,天色仍然是浅蓝的,但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他没有开灯,走到阳台上撑开透明伞,路灯将伞上遗留着的申城的雨水照亮,像嵌在上面熠熠生辉的宝石,嵌的并不实在,夜里的晚风路过也许就会带走它们。
曾经的秦思影对他而言,就是一场留不住的雨,在透明的伞下看得再清晰,也终究会被隔绝开来,四散而去。
但是今后,哪怕不要这把伞,他也要留住她。
第二天早上,他在闹钟响起之前就睁了眼,看见床头柜仍然摆着他记事用的笔记本,才安下心来。
重生之后,他的睡眠质量就直线下降,可能心里还是会下意识觉得这一切不真实,担心眼睛一睁一闭,他就又回到了那架坠毁的飞机上,沉入海洋哪个角落就此长眠。
再这样下去,要么就习惯,要么就神经衰弱,他叹气,起床开始洗漱。
出门时在玄关看见昨天没收来的糖,他随手揣进口袋里,留着一会儿哄小孩用,好好的暑假,上午要弹琴下午要学习,正常小孩都会有情绪的。
但也要注意时机,齐星蓝牵着小姑娘,一路上有意无意观察她的神色,打算在她准备爆发的时候拿出糖堵她的嘴。
假期的琴行仍然很忙碌,毕竟孩子们放假了来练琴的时间就更多了,陪着表妹在前台签完名字,齐星蓝就领着她去找空琴房,经过琴行中央圆台那两架相对而立的三角钢琴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秦思影。
应该是临时帮哪个陪练老师管一下学生,她和一个小男孩坐一张琴凳,在其中一架三角钢琴前,随手就流畅示范出了两段手指练习曲,见小男孩还有些懵,就又多示范了几次,力度正好,指法也干净利落。
她今天穿一身浅绿色,黑发绑成蓬松的侧马尾垂在胸前,五官都略淡,组合起来却正相宜。因为常年看琴谱,她有轻度的近视,弹琴时脸上会架一副黑框眼镜,平白又添上几分书卷气,但齐星蓝知道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仅仅是因为被这双眼睛认真的注视过,就让他铭记了这么多年。
上一次站在这么近的距离注视她是多久之前了,时间长到连他都害怕自己将她的脸遗忘在哪个梦里面。这样活生生的,只要一坐在钢琴前面就可以吸引所有人注意的秦思影,太久没有看到了。
秦思影侧过头问小男孩要不要自己试试,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往这个方向看,她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男生牵着一个小女孩离开,并没有捕捉到任何目光。
只是……
秦思影戴着眼镜,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的,走下圆台将它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根话梅棒棒糖。
略一思索,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琴房里,齐星蓝倚在门边,心不在焉地陪着小表妹练琴,每天两个小时,一个小时有陪练老师看着,剩下一个小时自主练习,做家长的就在旁边督促。
他本身心思不在这里,也无暇顾及小表妹是不是在偷偷浑水摸鱼,只等着到时间了把她领回家,结果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齐星蓝以为是陪练老师回来了,正好靠在门边,顺手开了门,措不及防对上了秦思影的眼神,一时之间他甚至忘了呼吸。
秦思影已经摘掉了黑框眼镜,注意力也并没有放在他身上,只礼貌地微笑一下,目光很快落在了钢琴前的小表妹身上,因此没有注意到齐星蓝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小妹妹你好,我来还东西给你。”秦思影笑眯眯地伸出手,琥珀色的糖躺在她掌心中,边角碎了一些,应该是刚刚被摔到地上的原因。
“谢谢姐姐。”小表妹瞄了齐星蓝一眼,把糖抓进手心里。
趁齐星蓝还没说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语出惊人:“我哥哥哭的时候才把糖给我吃,让我保密,他不哭我就没有糖吃。”
秦思影呆了一下,小姑娘说话声音虽然小,但琴房这么小一个空间里,门边那位可不一定听不听得到。
齐星蓝……当然没听见,他从看见秦思影开始就灵魂出窍,哪里还管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秦思影起身离开时,他礼貌地道谢,眼神也刻意回避了她,但这样近的距离,足够近视眼看清他的长相。
长得倒蛮好看的,就是怎么这么大一个人还爱哭呢,秦思影暗自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