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银笙追出后也并未着急,之前怕出现不测,他提前放了只翎蝶在然诩身上,一路沿着翎蝶洒下的鳞粉,七绕八拐,到了头。
眼前出现了一道镂金朱红大门,门匾上题下三字“醉君居”笔法翩若浮云,矫若惊龙,能书得这一手好字,必为天人。
这看起来不似寻常人家,其中隐约传来些许丝竹之声,门面敞阔,门两面栽种着徊梦特有的纷繁树,还颇为繁茂。盛夏已过,花期将至。落得一地迤逦的红。
纷繁离了故土便难以存活。这人家也是财大气粗,竟将其伺弄得如此舒心,想必卿榭到了这儿,应当会欣喜异常的吧。
柳银笙再次端详了那字体,暗自咂舌。那醉君居三字,越看越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迟疑片刻,正要推门。一个不明物体兀地撞开门向他砸来。他便后退几步。
而后又闻得一声清脆悦耳却又充满愤然嫌恶的男声。
“来我们醉君居骗吃骗喝也就罢了,竟还想强占了我们流音哥哥,要不是我眼尖,流音哥哥可就吃大亏了。”
那不明物体听此,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嘴,连忙跪地叫大爷。
可这男子似乎不是善茬,接着说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活腻了!小春红,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拖下去,好生伺候。”语毕,甩袖入门。
柳银笙知道那不明物体,是城东猪肉铺子吴老汉家小儿子,大前年便讨了媳妇儿,至今还未得一儿半女。
就因此事吴老汉都不知被邻人耻笑了多少回。原来事出有因啊,这醉君居是夜都最大的倌馆!
入夜,醉君居敞开门做生意,随着柳银笙的七绕八拐,丝竹之声愈渐清晰。
他穿过一条雕花长廊,眼前出现了一别致小楼,上着朱红漆,门口悬着红鸾花铃,随夜风轻荡发出似美人轻笑般的声响。镂金大红灯笼附着的长长流苏随夜风摆动着,不胜旖旎。
柳银笙跨入门槛,只见楼顶小窗大开,如水月色缓缓泻下,全为高台之上抚琴那男子所聚,薄玉面具覆在男子脸上,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四面清风至,带起几缕乌发,衣诀翩然,似是脱离了尘世一般。
坐下寂寥无声,那男子收了尾音,抱琴起身离开。经久 ,座下众人才反应过来,议论纷纷。
“这居主可算百年不露一面之人呀,今个儿竟有此闲情雅兴,让吾等大饱眼福,想今日聚此之人,必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呀!”
一着月白衣裳的公子感叹道,一旁几位同行之人赶忙应和着他。
大堂掌灯人点上明灯,四方面孔清晰起来。柳银笙放眼望去,看大多数均为城中名流,想必此地也应是藏龙卧虎吧。
才想着便有人轻轻拍了拍手掌,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看那人面目极其朴素,身着一水红长袍,随着他的动作其上仿若漾起圈圈水纹一般,平淡的面目带着一丝清贵的笑容,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道这男子要干些什么,不过柳银笙对此也不大感兴趣,再说然诩那拖累也不知现在是在哪儿,于是他欲离开。
可鳞粉在这一瞬间竟改变了方向,直直指向台前红衣男子身侧,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男子身旁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铁笼。
铸成笼子的玄铁之上打了禁锢咒,显然半数人是看不到那几大咒,只是眼睛都看直了,因为在笼子里的是一个长相不凡的少年。
象牙一般的肤色在灯光下异常莹润,清透的浅灰色瞳孔里闪烁着冷冷的戒备色彩,虽说唇色有些许苍白,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美,座下再次议论起来。
红衣男子大体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满意道:
“这是居主在夙域雪原上捉到的一只白化赤墨狼,今天把它作为开胃大菜,下面开始竞价。”
此语一出,座下立马炸开了锅,竞相争夺,最终将价格推上了一个令大多数人都咋舌的新高度,众人沉默了,是的,五十万两黄金。
喊出这价的是那个着月白衫子的公子,虽见他好像志得意满的模样,可是应有人知道他这番回去,定是会被他家老爹很抽一顿的吧。
原先柳银笙是准备看戏的,可他却发现笼子里的那少年分明就是那夜造访之人。权衡一二,他也便喊出了价,五十五万两黄金。
众人皆是惊了一把,转头看他,见这人是个生客,但在夜都却是出了名的,柳老板!
那月白衣裳的公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而后故作大度一般拱手笑道:
“既是柳老板,那谢某人今日便当做个人情吧,就不与柳老板争夺了。”
他身旁的人也立马笑附着,可是今晚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心底暗自嘲笑谢公子。柳银笙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其实在柳银笙想来,花这些银钱也算值得,毕竟白化赤墨狼也是千金不换的,正好带回去当个跑腿的。
不过这想法要是被然诩知道,定是要呕出几两心血然后大骂这败家玩意儿,虽然钱都是这“败家玩意儿”赚的。
柳银笙此举也定然会外泄,想必今夜过后,夜都七里巷的老太婆们闲谈时也会说道:“哎,知道了没有,城东那药铺子的老板呀,是个断袖。可惜了,可惜了。”
醉君居的“人口贩卖大会”仍在继续,后台小厮引了柳银笙结账,又因这是大桩买卖,且交易品还是居主亲自捕的,所以还得与居主面谈。
小厮带着柳银笙出了楼,沿着东面一条小道走至另一楼前,便离去了。
乍一看,此楼不似方才的小红楼那般精致,可若要仔细瞧了去,便会发觉,这楼的主人对生活的要求可是相当苛刻的。
只看门口的绿植吧,随便指上一个便是普通人说不上名字的,更别说内里会是何模样了。
柳银笙径直走入,脚下踏着的是柰城名匠何及清所刻的玉板雕。每一块均由柰城之中的绛河玉料精琢而成。
这样既满足了楼中所住之人的视觉需要,又起到了极佳的防滑作用,甚好。
不过这人应当是钱多了怕烧不完吧,柳银笙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柳老板亲临寒舍,寤某甚是欢喜。”
之前在高台上抚琴的居主斜靠在鬼脸黄花梨木椅上,手上把玩着半段玉萧,碎裂在地的另外半断玉萧很是打眼,不过更加打眼的恐怕是居主怀中的那个双眸泛着淡淡紫意的修长男子吧。
约莫两个时辰前,这人还穿着这件新制的夏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桌子旁,大快朵颐。
虽说现在他的双眼显然是无神的,但也不可以忽视那只搂着他的咸猪手,说不生气是骗人的,不过看到他算是没掉一块肉的样子,也算很好了。
“把他还我。”柳银笙开口。
“别那么急嘛,先下一盘棋慢慢儿来,再说,方才柳老板不是才喜获珍宝吗?我们还得好好商量商量。”
居主笑了笑,薄玉面具微微颤动了几下,他点了点怀中然诩的额头,让他沉入梦乡后将其放入里间,而后自己摆上棋盘,行云流水般的布下棋子。
一看,是柳银笙今日出门前未下完的那一局,见此柳银笙不怒反笑:“居主当真是雪目利睛,在下佩服。”继而上了座。
他本可直接把然诩带走的,不过直觉告诉他:这居主身上能抖出点什么。应该可以提前完工。
至于偷窥这件事嘛,这漾药坊的戒备也是时候要加强了。
“先贤大人,快,祭祀要开始了。”
然诩耳边不断传来这句话。头痛欲裂,却不得不睁开双眼,世界渐渐明朗起来。他躺在一个陌生的大殿之中,鼻息间充斥着淡淡冷香,背后传来森森寒意,不知这地板是何物铺就而成。
他按了按额角,支起半边身子,大殿之中泛起令他窒息的感觉。呼唤的声音愈加清晰,终于再无任何阻挡,径直刺入他的耳膜。
大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笨重沉闷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肃默气氛。一个侍者打扮的女子跑了进来,一脸嗔怒的看着他这个方向。
然诩睁大眼,细细端详女子,是阿湘么?可是又不太像那个小丫头。女子向他跑来,他站起身。
只见女子眼中毫无波澜,视线越过他,直直看向正前方,与然诩相距不过一尺时,她便俯下了身恭敬道:
“先贤大人,奴先带您去更衣。”
“嗯。”孩童的声音在然诩身后响起,然诩愣了愣而后转身,见一背对着他的小孩正手忙脚乱地藏起什么东西,之后转过身来。
冰雪般的人儿,柔顺如瀑的长发乖巧的顺在他身侧,淡淡的金眸水波潋滟,漾起的笑容好似初晨洒下的点点细碎小金斑,那样暖入人心。
这分明是遗落在世的一颗天宝吧。然诩的目光绘着小孩的轮廓,竟觉似曾相识,却又无处探寻。又看女子见小孩这般模样,心下也似是漫出几丝甜味,笑颜渐渐在她脸上展开。
然诩目送着两人出了大殿后,他才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不过这头又是一痛,再无意识。
“柳老板啊,要我说真就这么下着,总感觉不多时便会困倦了,不如来下点赌注吧。”居主轻轻捏了捏额角。
柳银笙嘴角略微抽了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此局这居主必败无疑,竟是上赶着来被砍?既然这样,那就应了他吧。
“哦?赌何物?”
“若是谁被对方吃下一粒子,那就得向对方透露一件对方想知之事,如何?”居主思考片刻说道。
“就依你之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