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柳银笙、然诩、离悦卿榭三人立于船头,船缓缓地行驶在江上去往风族,过了结界,进入风族境内。
看着变得愈发灵气充沛的江水然诩不禁碎碎念:“柒萋那个没骨气的,不就是乘船嘛,有什么好怕的。”
今早,三人生拉硬拽,柒萋就是不肯挪半步。
昨个儿,风族派来信使,他们风族搬迁。其实说搬迁也是不妥,那新址对内族人员来说应是回家,就在霖江入海口处的三角洲上。
因风族禁空,所以只可以走水路。而柒萋怕乘船,死活不来。
离悦卿榭一路上和然诩谈着徊梦的风土人情,两人自从那晚过后,便若相见恨晚一般难舍难分。
这离悦卿榭虽说不是徊梦本地人,但也是在徊梦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至少这徊梦有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有美食也是一清二楚的。后来的那几日,两人就成天在外面厮混,好不快活。
柳银笙随意扫了两人一眼,见他俩人相谈甚欢,便转身进了船舱。
他透过窗户将视线置向江水,一个连一个的小小漩涡翻滚着,溅起朵朵小水花。
因着大量仙丹妙药的洗礼这江水透着淡淡莹润的蓝。他将魂匕拿出,慢慢擦拭。匕柄与匕身之间的凹槽出闪烁着浅浅光华,古朴的纹路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紧紧扭在那处,拥挤却又显得无比空虚。
耳边翻涌着的水浪声似是在低喃着什么。渐渐地,他的耳朵只能模糊听见外面两人在交谈却不知在交谈什么。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是有什么东西来了。果然,应当时刻警戒的,他虚按着额头,当即封住体内大穴。担心外面两个人出事,他又起身。
可是,已经晚了,自己已经中了招,自顾不暇。身体变得有千斤重,才挪到门前,已大汗淋漓。他掀起帘子。船头已空无一人,耳边一片寂然。
之前蓝透的江水被翻了个底朝天,变得浑浊不堪。原先小小的漩涡随着水流越翻越大,河道开始急剧变窄。下一秒,船疯狂摇动起来,被那最大的漩涡紧紧拖住卷向河床。
这一刻,叫嚣着的水的咆哮声取代了原有的寂静,恶臭涌向柳银笙,大股污泥争先恐后地灌进他的口鼻。
后来一切归于平静,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而后远方慢慢冒出一点亮光,渐渐地光点迅速扩大,照亮了天地。他的意识应是越过了千年光阴吧!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古老的族群。湛蓝莹透的海水之下,那种一丈有余,通体纯白。背附长毛,腹生小翅的怪鱼。没有灵魂,没有心智。
再然后,又多了一人。长身玉立,袭地墨发轻点水面,衣袂翩飞。淡淡的金眸波光潋滟,粲然带笑。脚尖触水冰封三寸,却是暖入人心,唯金乌可与之比肩。
族群首领跃出水面,他不急不缓,精确无比地点到它的额心。
再回到水中,额心之处赫然多了一片残损的银白鳞片。男子开口,音若天籁:“予汝族碎鳞,汝族可否守我蓬莱?”
首领转动鱼身,纯净的紫眸亮出异彩,巨大的光滑鱼尾拍动水面,口中发出嘹亮的呼号,一时起全族响应。
男子满意颔首,双手挥出几抹银光后消失在原地,只余一个正在不断壮大着的族群。意识又被猛然拉回,变得混沌不已。
“银笙,银笙……银笙。”
“阿银,阿银。”
耳边传来由远即近的叫唤声,柳银笙才勉强抬起略感厚重的眼皮,就看见了然诩那无限放大的脸。
“没发生什么事吗?”柳银笙环顾四周,自己依旧在船舱里,好像就只是就在塌上睡了一觉。可细细查看自己心口处,有少许黑气缠绕着。
“会有什么事?还不赶快起来,到地方了,但还得走一段路。卿榭已经先上岸了,快走。”然诩奇怪道。
“嗯嗯。”柳银笙把正在蔓延着的黑气压住。
风族所处的三角洲自风族族人迁到此地前,并没有其他人踏足过。所以植被保护相对完好。
因着这地方灵气充沛,生长出来的纷繁树也都比一般的要高大。
也是有了这层关系,风族人便就地取材。在不影响树木生长的基础上掏出树洞,布置一番,便入了住。这族内唯一的青瓦建筑,就是供奉族谱的祠堂。这也倒省了不少事。
风族人口不是个小数目,为了维持生活这族中人们之间进行着一些小本买卖,也会有人出起采买点东西。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三人到了住处,稍作整顿。
宴会在晚上,然诩那个闲不住的,自然是又要拉上另外两人出门野。来的路上,他已经瞅准了附近那片林子里的炎果,在他看来那可是初夏里最为甜美的果子,可把他给馋坏了。
“你确定直接摘?这片炎果林肯定是有主的。”离悦卿榭一脸担忧地看着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偷果子的然某人。
“肯定要摘的啊,这么好的果子。”然诩摘下一串,也不剥皮直接往嘴里塞,心道:果真是香甜可口。然后把剩余的随手丢给离悦卿榭。
虽然离悦卿榭嘴上是那样说着,但是他还是把果子往嘴里塞,吃完后双眼瞬间亮了,于是他也上了树。
柳银笙沉默着把钱袋挂在树稍上,接过然诩丢来的果子,坐在一旁慢慢剥着皮。他才把第一个放到嘴中,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叫嚷嚷的声音,想必是林主吧。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着第二个炎果。
声音的主人走近了,是个姑娘家。她满脸怒气,瘪着嘴,水灵灵的双眼似是要滴下泪来,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准备怪罪于他们三人。谩骂的话语刚刚到口边,却看见了树上挂着的钱袋,态度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
“哥哥们,这样可不太好,这是大仙结的果子,给钱了都不一定能吃到。”她脸上带着严重不符合她年纪的笑容。在树上的两人都在怀疑,如果没看见那袋银子,她是不是要准备一哭二闹三上吊。
“那姑娘要我们怎么办?”已经摘空了两棵树的然诩坐在树杈上笑着。这只是个臭丫头片子,和夜都里那位城主的爱女也差不多,看起来挺好打发的。
“你,叫我姑娘?”
“嗯嗯,不这么叫,你还想让我怎么叫?”
“唔,居然还有人这样叫我?那就……不要你们还五十万两黄金给我了!你在这陪我就好。”姑娘做出一副很难抉择的样子,最后指着然诩这样说。
离悦卿榭笑了,震得树上的炎果直往下掉。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柳银笙将它们一个个引向自己。
他边动作着边开口:“好,他就先给你了。一个时辰抵二十五万两黄金。太阳落山后我来取他。”说完转身就走。
离悦卿榭给了还未来得及出声的然诩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也走了。就剩下坐在树上风中凌乱的他。
“银笙,就让阿然在这儿?”才刚刚追上柳银笙,离悦卿榭就开始问。
“那姑娘就是炎果树,他后来爬的那棵树是人家姑娘的本体。”
离悦卿榭回想起刚刚自己差一点就跟着然诩过去了,幸好自己那棵树上好炎果够多,不然的话……唉,然诩这个倒霉孩子。
“哥哥,快下来吧!你现在可是我的小奴隶了。”姑娘尽力憋住自己得意的表情。
眼看着那两个人真把自己丢了,他只好跳下树来。跟着那小姑娘走,刚刚走出几步,姑娘又转身跑回去,把钱袋取了下来。挂在自己身上后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
“哥哥,我带你去找乐子啦!”小姑娘朝天伸了伸手。她一路蹦蹦跳跳,很开心的样子。
然诩性子不冷再加上自己本来就理亏。开始是一脸深仇大恨,但一段路走来,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到了生活区,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敢问姑娘芳名?这样一直叫姑娘总感觉很麻烦。”然诩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和她说了。
“就叫姑娘吧,我喜欢这个名字。”她转身对着与自己有几步之遥的然诩说。
名字?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然诩才刚想接下话头继续唠下去便听见稚嫩的孩童声。
“快,快!过来看看,是那只假妖怪。”一个才及小姑娘腰际的虎头虎脑的小孩在呼朋唤友。一瞬间,小姑娘就被小孩子围了起来。那些小孩跳起来扯小姑娘的头发。
“什么都不会的丑东西。”
“还说自己是妖怪。”
“骗子,大骗子!”
“哈哈哈,哈哈哈,还不快滚回去。”
小孩们一言一语地嘲笑着小姑娘,小姑娘双颊涨得通红也不试着去反驳他们,眸底却染上了水色。一只手伸了进来,把小姑娘解救出来。
然诩一边感叹着这些孩子的生猛,一边拉着她在孩子们的嘲笑声里原地返回。
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回炎果林。小姑娘双颊通红,可表情却是冷淡了下来。她一言不发的走到背阴处,靠在树上抱住腿蜷缩起来,一动不动。
让然诩想起了经常跑来漾药坊后院的小呆兔,无论他怎么逗都不挪动半步,时间随着日头的移动慢慢流逝。然诩仍旧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是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坐在一起。
乍一看,还挺搞笑,因为然诩与小姑娘对比起来,也可以说是“人高马大”,终于让然诩憋不住了。
“唉,姑娘,你看我在你手底下的时间可不多了,还不赏个脸,带我去走走?”
小姑娘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从手肘缝里瞄了一眼然诩,最后放肆的哭声在不大不小的林子里响起。
她扑向然诩,残日即将西沉,暮色晕染出暖暖的光彩。夹杂在炎果林之间的古老纷繁树,无风而落花,淡淡的红色花瓣,清晰的莹透花脉在那暖暖的光彩下,显得无比和谐。
然诩不知所措,最后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轻声安抚。
柳银笙和离悦卿榭回到住地后,卿榭就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回来的路上经过小集市,有个老太太摆了炎果蜜在卖,可惜他没有带银两,只好先回来。
柳银笙推开雕花木门,随手下了个禁门符,盘坐在床上,解开衣带。白皙紧实的胸膛之上,赫然烙上了一条银白似小蛇的图案。
他仔细端详后发现这并不是蛇,而是一条螭,不过这银螭他还从未在什么地方见过。
紧接着他抽出一丝灵力向心口探去,那些黑气已然凝实成一根根细若发丝的线,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柳银笙面无表情自如地寻找着黑线根源,搜寻一阵,竟是无根。
他的表情有几次松动,转而用灵力将自己整个心脏包裹起来,慢慢净化,可依旧未见成效。
此时日即将西沉,算下来两个时辰也快到了,还是应先去接然诩那个闲人为好。于是他将黑线的生长暂时压制下来,穿好衣服出了门。
路过正厅时桌上摆了几大坛炎果蜜,门外还隐约传来离悦卿榭那吆五喝六的欠揍声音。
出门一看,这人好像把人家的蜜全给包了,不止带来了老太太的儿子还请了两个车夫拉了整整两大车,看来回去之后得把漾药坊的地窖再打大一些才成。
待离悦卿榭指挥着老太太的儿子把蜜全部安置好后,两人才慢悠悠地去接然诩。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奇异的画面:
然诩当手撑地,双膝半跪,怀里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却以高难度的姿势保持了平衡,没有躺倒在地。
当人赶到宴会地时,各路仙家也差不多到齐了。还好的是风族长还未到场,礼节上也算得过去。
然诩心想:要不是刚刚安顿那个死缠着他们的姑娘也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可是他好像误会了什么,那姑娘只是死缠着他。
并未有任何座位安排,于是几人随便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了下来。终于族长出现了,以一副上神之尊的模样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了席。出场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刻钟。
那日的翠眸少年从帘后伸出脑袋四处张望,终于锁定了会场一隅的几人。
继而带着满满笑意向几人走来,弯腰行了个礼道:“柳老板,族长有请,望您能随属下前往。”
柳银笙起身,微微偏头看向身旁两人,两人没什么反应于是他转正身子应下,走上前。说起来,这使者好像变年轻了些许。
风族族阁位于三角洲中心,一棵约有千年树龄的纷繁扎根在这,长时间地吸收天地灵气,以至有了灵识,守护在此地。
据去过族阁的人们说,那中心纷繁树不同于其他,可是有两种颜色。上层是如常的淡淡红色,而下层却是反差极大的水蓝色。
当初风族族长游历之时发现此地不同寻常之处,便趁机钻了空子将其盘下。
古树遒劲的树根蔓延到十米开外。男子着玄色锦衣随意靠在树根之上,黑发凌乱的散落四周,紧闭双眼睫毛时不时扑闪几下。
两色花瓣徐徐落下,有些许亦正亦邪的美感。
“族长,柳老板来了。”翠眸少年略微俯首对不远处玄衣男子道。
“嗯,汝先退下吧。”男子伸手捏了捏额角,睁开双眼。
翠眸少年走后,族长没说话,又闭上双眼随意向自己身旁摆了摆手。柳银笙信步上前,撩了衣摆坐下。
“柳老板近日可好”族长道。
柳银笙不动声色地施术探了探那浊气所在之处淡淡道:“还行,有话直说吧。”
“柳老板果真爽快,实不相瞒,本次请您,实在是因遇了无法解决之祸,柳老板之盛名吾辈已然久仰,望柳老板您能出手相救。”虽是这样说着,那族长语气有的几分傲气仍存。
柳银笙瞥了一眼正将眼缓缓睁开的人,那人琥珀般的瞳色里充满着的深深不可言喻。
眸的主人轻笑着说:“您大可放心,风族自不会亏待您。”
柳银笙看向那树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有意思。他想着,随即将视线转向族长应下他。
看着柳银笙离去的身影,族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树根之上显露了另一个人,翠眸熠熠生辉,不过其中的死气又重了几分,他慢慢低下头吻住族长呢喃着:“阿溪。”
族长无奈回吻他:怎么那么不听话。